安寄远觉得,自己并不是介意这种方式,而更介意施予这种方式的那个人。
就譬如,下班时间的教学中心人头攒动,他可以无畏那些被器械敲在手上的声响吸引而来的或猎奇或同情的目光。
可是,季杭轻轻淡淡一句,“第几天了,还没有一点进步。”
他便难过得天翻地覆的。
“哟,那么晚了还在这儿练呢。辛苦啊。”
兄弟二人一站一坐的气场太强,即便教学室内并不算宽敞,也很少有人愿意在他们身边的操作台练习。尚能出声点评的,必然不是普通身份了。
季杭闻声抬头,略略颔首,“陈主任。”
紧盯着显微目镜的瞳孔不禁一缩,上次被这位医务处主任“关照”的经历好像都过了很久了,可那叫人全然不愿记起的委屈和疼痛依旧历历在目,安寄远深吸一口气,利用从圆凳上站起身子的三个微秒调整表情,顶着端庄大方的微笑,“陈主任好。”
“好,好。”陈德天一席笔挺的西服,在这满场整齐的白大褂中分外显眼,可他显然尤不自知。银框边镜片后头还透着阵阵笑意,“我来取个器材,你们继续,继续。”
在面对季杭以外的人,自小在大家族长大长成的安寄远素来都是独有应对自如的底气的。见过不少权势角逐,也习惯了各种溜须拍马,相处起来自然有礼,坦荡得体,不过分骄傲,不刻意谦卑,更善于在宛若不经意的字词间,划清界限。
他垂着手,说话间竟有几分季杭语气中惯有的淡然,“嗯,陈主任先忙。”
“也辛苦季主任亲自盯着了。”慈祥的目光挪到身后的季杭身上,眼底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敛起,这个医务处主任说起话来,仿佛总徘徊在一本正经和话中有话的模糊边界,“你们神外可难得有这么好的苗子啊,可要好好培养。”
季杭的眉角微微一沉,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一身纯白的白大褂贴在洗手服外头,像是笔直挺拔的树,他在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点头的幅度又比刚刚小了些许。
安寄远背对着季杭,却能清晰感受到哥哥的脸色沉了。
“陈主任先忙吧,我还有练习没做完。”安寄远的语气沉静而坚定,微微躬身就要落座。
“好,好。那个……”陈德天的话语稍稍停顿,马上又缓了过来,却是刻意放低了声音,“有时间替我向安老问好。”
安寄远怔了怔,继而顶上礼貌又不失疏远的微笑,“那先替家父谢过陈主任惦念。”
直至陈德天走开很远,安寄远才堪堪调整好气息,手中的维纳斯剪纵行剪开受体血管,却被器械敲在桌面上的“咚咚”两声叫停。
“自己看,断面切口整齐吗?”季杭的声音一贯沉冷。
安寄远每次都不明白,明明站在侧边的季杭只能大体看到自己手腕的动作,却总如自带高倍物镜似的,一眼便能探出要害。他盯着视野中呈锯齿状的切口,左半边脸在季杭灼热的注视下烧的通红。
“切口不整齐,会出现什么后果?”季杭问。
安寄远犹豫了一瞬,还是站了起来,“吻合时会连带血管壁外翻,造成血管狭窄或者血栓。”
季杭沉吟片刻,瞥了一眼他紧抿的嘴唇,“你是手不够稳,还是心不够静?”
“对不起……”安寄远的声音混在一片嘈杂之中,像被风吹得颤颤巍巍的烛火,“我认罚。”
“罚了你两周的器械了,有用吗?”话音才落,这小小角落里便瞬间被撑起让人紧绷的隆大压迫感,哪怕季杭觉得自己因为场合的关系已经十分克制了,“你萧老师昨天还提起你关颅做得很利落,是他要求太低,还是你板子不打到身上就不知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