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其实不能算有洁癖,但是不论再怎么不受待见,从小也是大家族里有名有份的长子,多少有些大少爷的娇贵习惯,就比如,他挺爱干净的。是以,当安寄远看见连衣服都没换的乔硕坐在一身棉白色家居服的哥哥身边啃排骨的时候,惊得站在楼梯口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印象中的季杭,户外穿过的衣服,一定是回家第一时间便换下的,不洗得清清爽爽,绝不能上桌吃饭。即便是那天他出院回家,伤口新鲜不能立刻洗澡,也是被盯着擦过身换了家居服,才允许在沙发上躺下的。安寄远有些惊讶,除了惊讶,还有另一种情绪,他也说不出是什么。
“老师也还没吃?”
季杭埋头喝着汤,“嗯,不太饿。”
乔硕笑了声,“明天不用等我,我回来自己煮面。”
季杭不答反问,虽看不清表情,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怎么一天比一天晚。”
“今天科室里的事情也多。”
季杭从汤碗里抬头,才看到楼梯口傻站着的安寄远,“你站那儿干嘛?”
下意识想要把手里握着的病例分析题藏到身后,可动作一出才明白为时已晚,季杭敏锐的视线早都下移到了他手边。
安寄远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的,虽然平日里在科室挨骂是日常的一部分,自己也都习惯了那隔着口罩都能感受真切的冰冷严厉,可若要单独当着乔硕的面被训斥,总有那么些不自在。毕竟,那是一个自己会情不自禁去比较的人,他的身上,有太多自己望而不及的东西。
餐厅的气氛很温馨,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两副碗筷,被暖黄色的顶灯照出温度来。背景里是精心浇灌的绿萝,虽是寒冬,却枝叶繁茂,顺着矮柜的弧度蔓延伸展,将打在墙面上的灯光描摹成隐约斑驳的影子,烘托出浓浓的烟火气息。安寄远却并不觉得多放松,像个小学生给家长检查功课似的,背着手站在季杭身边。
纸页唰唰翻过,季杭的眉头慢慢有了弧度,曲起指关节敲在最后一小问上,“脑室腹腔分流的这个,重新去看最近五年的文献。”
“哦。”安寄远将目光从桌上的饭菜间收回,乖乖答应着,“是。”
“还有你的字,怎么越写越难看?”
藏在身后的手指拂过指侧被止血钳磨出的水泡,安寄远轻攥着拳将水泡遮掩起,像是怕季杭在他身后也装了一副眼睛。
“你不坐下吃点吗?”一边的乔硕打破沉默,“中午也才吃了一口,整天这样身体哪里吃的消。”
安寄远非常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继而摇头,“不吃了,师兄慢慢吃。”
季杭这才看了人一眼,“饿不饿?”
果断的应答,“不饿。”
其实,安寄远已经渐渐接受,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季杭和乔硕才更像两兄弟这个事实。兄弟两在彼此的生命中缺失了那么多年,根本不是这三两天的相处能弥补的吧。
可是,季杭又总会在他每每这么宽慰自己一笑而过的时候突然出现,或单膝跪地为他麻痹的双腿按压,或用嘲笑的语气掩藏心底的温柔,或用宽广的脊梁背起他疼痛难耐的身躯,或要蹲下身子亲自给他系鞋带……这次,则是临近午夜时分,一碗热腾腾的酒糟蛋奶,配上一把大大的木勺。
这些时刻,真的让安寄远差点就相信了,季杭曾经说过的,尽量不凶自己的鬼话。
第十四章(4)
很多年没有人对安寄远这么严厉了,不论是生活,学习,工作。
那种只要被这双眸子注视着,便连汗毛都仿佛打了结似的抽紧的感受,并没有随着那场手术后的促膝长谈而消失。反之,大概是因为住到了季杭身边,在乔硕近乎放养式教育的强烈对比下,更有一种愈演愈烈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