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极了第一次来家里,却丝毫不让人省心的客人,满脸无辜地低头,“浴巾在哪儿?”

氤氲的水汽渐渐从浴室门缝底下往外钻出,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着门板像是江南雨季的背景音,季杭锁着眉,眼神定在B大医院为抬头的线纸和熟悉的蓝黑墨水笔上,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师兄是个时刻被阳光笼罩着的人,清俊朗逸的面容里再揉入恬淡明亮的笑容,笑意顺着刀削一般的弧度浅浅流传到了眼角眉梢,时而三分温柔,时而五分亲和,时而是率真的可爱,肆意的喜悦。

从容得体的教养气质和幽默诙谐的言谈举止,让他不论走到哪里,都总要比自己更加受欢迎些。所有带教过颜庭安,或是在之后一同共事的老师,给出的评价,总离不开学识深厚,聪明努力,阳光开朗,灵活变通这些词。可到了季杭这里,免不了要加上几个弱转折词,然后给出“就是不怎么爱笑”,“有点儿固执了”,或者,“话太少”之类的点评。

颜庭安仿佛就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光源,那通亮的双眸后头,是沉淀在阅历之下的沉静和淡然,正面汹潮惊雷,都能有一派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深稳。

然而,只有季杭自己明白大概还有他很亲近的学生师兄想要狠下心来收拾谁,那这光,大概就变成了……激光。

哪怕沿袭外科医生速战速决的洗澡风格,颜庭安出来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五分钟。八十毫升就足够撑开整个口腔容积,一百毫升是近乎极限了。

可季杭又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投机取巧,一个瓶盖是四十,他口里含的,宁多不少。随着浴室门开启而在客厅缓慢蒸腾开的热气,也没能唤醒麻痹的知觉。通红的眼底盛着雾气,分寸不移地盯着桌上崭新的纸张。

发梢上挂的水珠,有意无意缀在茶几边缘。

颜庭安一边用毛巾揉擦头发,一边用温热的视线打量眼前这个真的长高了一些,却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身影,语气很是轻巧,“你敢漏出来一滴,试试。”

此起彼伏的反胃和眩晕,反复侵蚀着季杭理智的边界,大脑像是从高速行驶的过山车上被抛出轨道似的,信马由缰得在空中飞落。茶几,沙发,颜庭安身着家居裤的双腿,都在眼前迅速旋转摇晃,就好像电影里描绘时光隧道的影像,四周都是斑驳支离的色块,拼凑不出一点儿信息。?

除却师兄带着深度的笑容,仿佛能看到,灿如夏花,“继续,一百二。”?

季杭都记不清自己是以什么姿势走回茶几边了的,记不清最后是又跪着还是站着的,只是还记得当端起那瓶半满的漱口水时,那双经过刻意训练,因为连续手术可以十几个小时都在腰上举着的双手,竟在抑制不住得颤抖。

整个口腔内膜都厚厚得肿着,舌尖轻轻一刮,就疼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像嫩豆腐似的碎成渣渣似的……不对,还没破吗?怎么喉头会有隐隐的血腥味。

沉稳的双眸平静得向颜庭安不怎么能看得出表情的面容移去,执拗得看不出一丝动摇的痕迹,可就在季杭又要抬头往嘴里灌漱口水的瞬间,手里却忽而一空,心上好像也泄出了一个洞。

他想,自己到底还是在那风轻云淡和从容不迫之上的。

瞬间敛起的笑意就仿佛突然而至的台风,整个客厅都因此而阴沉下来,季杭脖颈后的肌肉下意识一紧,他大概还是有些怕师兄抡起手臂再给他一巴掌。

可是并没有,清旷的声音在耳窝里挑起根根绒毛,“倔什么?”

“师兄冤枉人。”新鲜的刺痛让几个字说得格外艰难,可藏都藏不住的委屈却是实实在在倾泻了出来。

颜庭安静静看了他很久,终于渐渐在眼底流转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唰”的拉开抽屉将纸笔扔了进去,继而抬手往书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