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下意识就顺着身边的安寄远寻去,随口便道,“你小时候也那么黏人,可烦。”
明明是无意的调侃,却不偏不倚得砸中他遥远敏感的神经。
儿时的安寄远是真的黏季杭,可是季杭明明一丁点儿都不曾厌烦过。五岁的年龄差是恰到好处的尴尬,安寄远还在玩捉迷藏扮警察捉小偷的时候,季杭已经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还原一个五价魔方了。可仍旧挡不住弟弟的盛情邀请,被拽去参与各种早都不适宜他这个年纪,更不适宜他身体状况的游戏。
那时候的安寄远对季杭的病情并没有太深刻的了解,大声嚷嚷着哥哥怎么不跑,不来追自己,直到季杭一次次呼吸急促脸色青紫地倒在自己面前,醒来却仍要面对安笙的斥责,才真正开始长记性。
以至于,尚未知事的孩子,面对哥哥决然离家的背影,一次次的内疚自责,一次次痛哭着跟哥哥保证,会乖的,会听话的,不会再大声哭喊,不会假装学不会怎么系鞋带,也不会再缠着哥哥来陪他玩游戏了……
他怪自己,一定是你太烦了,才耗尽了哥哥的耐心。
但是,这些我都能改啊,你还会不会回来呢?
被戳着痛楚的安寄远并没有说话,三分赌气七分惆怅得将脑袋转向另一边。
季杭莫名微怔,转念便以为他在为自己刚才的教训而生闷气,想到安寄远明明抢救出色到第二天麻醉科ICU都打电话来表扬他镇定冷静行事果断,却还是挨了那么重的打,患者平安家属理解的情况下仍要做公开检查。
可能是月色太挠人,竟然一下就心软了。
“这次是哥罚得重了。”平波灩灩的语气倾洒在雨后的水塘上,“哥希望,因此而衍生的成长和反省,能对得起你受下的委屈。”
夜色很浓,谁都没有看见少年的眼眶里蓄满充盈的水珠。安寄远哑口,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季杭没有深究少年的沉默,深吸一口凉湿的夜色,雾霭沉沉的眸光被这氤氲的月影照得灵动悠远,“小远,哥有时候想,如果你不做医生,也挺好。我不用逼你把满屋子的书往脑子里装,不用挑剔苛刻到一个操作不完美就要罚。你聪明努力,有责任有担当,又这样善良勇敢,不乏坚定的信念和生活的热忱,做什么都能成就一番功绩。可是,非得学医,那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安寄远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打通似的空荡荡,僵着脖子忍下哭腔,憋了好久憋出两个字,“不要……”
季杭的口气极为随意轻松,“当初没有极力阻止,甚至有心纵容你学临床,其实我也有我的私心。我总觉得,你如果能到我身边来,我教过你一些东西,带着你走一段路,可能……”
很久很久的沉默,耳边的清风呼啸而过,带着白天残存的余温,挑拨神经。
“……可能,你就不会那么恨我。”
“哥!”
季杭回过头,淡淡的笑颜在这月光里特别耀眼,“嗯?”
不知为何,安寄远有些不敢去直视那浓重夜色下太过明媚清澈的墨眸。一直以来,备受磨难的是他,一往无前的是他,最柔软却最震撼的,也是他。
“哥,我想坐会,走不动了。”
季杭身上的棉厚外套,被折成小方块当作软垫,隔绝开木凳的坚硬和潮湿,却仍旧无法全然抹去tun上传来的阵阵钝痛,和与之相联的汹涌回忆,“我没有觉得委屈……”
单薄的衬衫被风吹得紧贴肌理,季杭双手向后撑在长凳的上,背脊后仰出好看的弧度,“你是怕出错,怕一点问题就挨罚,更怕我对你失望。”
“嗯,是。”被如此赤裸的一语揭穿,安寄远非但没有一丁点羞赧,反觉坦然轻松。
“以后,”季杭的声音被夜风吹起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