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绅忙恭请拜接过来。

“这是我一路而来遇到的流民百姓,都是各城之中失散的,”崔怀景说着,回头招了招手,“有哪位是严水城的城民?出来吧,到家了。”

崔怀景身后流民不下千人,俱冻馁疲怠。他们其中有被战乱冲散在郊野的,后听说城池被反党攻占不敢回家,徘徊四野;也有不愿为反贼所治而逃出城来的,及至出城要投奔别城,才知道这一带城池都已高扬姜党旌旗,只有躲匿荒野,十余天里食草根为生。

苍头百姓中有自己走出来的,也有从狄兵的背上颤巍巍爬下来的,百余号人相继跪到崔怀景面前给他磕头。

他们起初见到这狄人的军队,没有不避散躲逃的,是崔怀景躬自奔波费尽口舌,才把他们带回城中。

“莫跪,莫跪,都回家吧。”崔怀景挥手催他们起身,让旁边的城中百姓把他们扶走。

“恩公,”老绅向前一步说道,“不受百姓伏跪,便受草民代为一拜吧。”

说着恭敬就要行礼。

崔怀景扶阻住他,说道:“天下兴亡百姓苦,这是为官为臣的一点本分,有什么恩可言。”

“四野边郊还有不少流民,更有避不敢出的姜军逃兵,”崔怀景扶住了他,叮嘱说道,“你多派些人,把他们都找回来。”

“大老爷!大老爷!”百姓堆中有一个老汉泣不成声涕泗横流,斑鬓汗泪湿透,望着崔怀景说道,“那叛军……我儿也在里面。”

“早些年他们说的是征兵打罗国那边……”老汉拿袖子抹了把泪,而后便捂着面不再放下来了,“我儿是被抓走的……”

他这一哭,城民之中没有不想哭的。放眼而去,人群里除了身怀残缺的汉子,再见不到一个壮年男子。边疆姜家连年征兵,贫苦农家付不起免征的税目,只能眼看着家里男人被抓去极北。耕地的壮劳力没了,家里只有更穷,一年苦似一年,苦得卖地卖屋,可苦到了尽头,听到的是边疆之军造反的消息,眼见着自己家的孩子、丈夫打到家乡里来,打得自己无家无国可依。

若是真的被反了江山,他们不愿;可如今看着陈军打回来,他们又担心起家里儿郎的性命。谋反两个字,说出来就能压死他们老百姓。

“天子诏令弃兵归降者,准卸甲归田。”崔怀景说道,“姜党的叛军也都是陈国子民,交战中弃了兵器的不杀,等战事结束,降兵们不日就能回家。”

崔怀景说着,看着远处前面部队留下的狄军已经集结好了城内所有降兵,正押着往这边过来。

“我儿肯定降……肯定降……不然就杀了,我全当没这个儿子。”那老汉擦着眼角的泪哑声说着,双目通红。

“有家是本地的吗?”崔怀景对着走到近前的几百个降兵们问道。

兵群中有一个少年汉子挤出来,手背一下下抹着眼泪,面上血泪糊成一片,他伸臂向西边一指,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我家就住在那里。”

这十余天来他日日持刀,对着的都是自己的家乡父老。

“回去吧。”崔怀景抬手对他挥了挥,人大凡有了子孙,就不忍见别家孩子受苦,这小儿的年纪看着比自己孙儿还小。

“有家在此地往长衣河一待的跟我走,我带你们回去。剩下的孩子先留在这里,战事一平就拿着路引回家。”崔怀景说着,让旁边小兵扶着自己上马,要带着兵民穿城而去。

“大老爷,那、那是我儿子!”后方兵民中有个妇人哭喊出声,从狄兵背上挣下来,拄着木棍一路往前挤。

降兵前列有个一直垂首的士兵听到声音抬头看出,沉默地站出来,低声叫了句“娘”。

那妇人跌撞过去紧抱住他,从上到下摸着他儿子,看到没有残损才止住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