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看到自己说话时，呼出的雾气。

白蒙蒙地糊在视野前，飘摇出随性的形状。

她的关注被这团团雾气吸引，以至于无法看清阁楼里窗柩后的人。

于是在此后人生仅有的两个冬季里，每每看到这飘摇着像是柳絮一样的雪，姜璃便会想起这个人。

想起他站在阁楼的窗柩边，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下雪了。”

这似乎不是什么很值得分享的事。

四时更替，季节变迁，寒露霜降，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尽管姜璃并不知道，这是京都的初雪。也不知道，他们的初见，就发生在一场初雪的午后。

但这并不碍着，她从他平稳到寡淡的叙述中，察觉到他想要分享的心愿。

无亲无友的日子，大概很难熬吧。

于京都供职的权豪，好像什么都有，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迟疑着要不要上前问候的拧巴中，姜璃在白茫的雪地里，看到了裴氏的甲胄。

看到了本该在阳翟操持新年的易持，也看到了纂刻在马车上的合瓣蓝雪花。

蓝雪花出现在视野的那刻，姜璃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感慨。

好日子到头了，她想。

为避免好心的周卿事惹上太大麻烦，也为满足自己未遂的心愿。

姜璃在当日的午后，向府邸主人告别。

正在翻阅书籍的主人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裴夫人要回阳翟了吗？”

姜璃颔首，“崧岳知道我在京都了，估摸明日就能到。”

“那不妨等明天再……”他挽留的话没说尽。

“我要去趟弘慈寺。”

“裴夫人不是说不信佛？”

“不信。只是去见个人。”

弘慈寺在京郊，算是个不大、也不小的寺。

沈议就在弘慈寺落发出家。

落在京都的雪难化，道路泥泞，马车不得不走慢些。

保证安全的后果便是到弘慈寺时，天都黑了。

姜璃再度借了周氏的光。

周卿事身份一摆，寺中主持便想起“沈议”是谁的俗家诨名了。

他现在叫“南金”，一个法号为南金的僧人。

这让姜璃觉得很可笑。

主持师父哆嗦着召来小沙弥，让他领两位贵人去寻南金。

却又壮起胆子，开口庇护本寺的僧人，“南金虽有些汗漫不羁，但如今已入佛门虔心悔过。从前的红尘往事，都已过去。”

“还请施主慈悲为怀，莫要毁他修行。”

闻言的姜璃冷笑一声，出口的话很不好听，“哟，这才念了几本经，敲了几日钟，就有这样深的道行了？”

今日轮到他守地藏殿。

这种地方白日也只开一扇门，里头梵音不断。至于天黑后，则门窗紧闭。

小沙弥叩响门扉，“南金师兄。”

“什么事？”

姜璃听到他的声音，也看到投在窗纸上的身影由小变大。

在对方即将打开门扉，他们迎面撞上的那刻，她出声喊他，“沈议。”

开门的动作一下顿住。

里头熄了声音。

“沈议。”

她又喊他，并且问道，“能听出来我是谁吗？”

静默似没有尽头。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艰涩。

他大概是合掌了，因为他对她的称呼是，“施主。”

这道称呼直接把姜璃气笑，“你这是已经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