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口,不发出声响,尽可能降低了存在感,像一道影子守着他。周身透着易感期的沉闷压抑,气息几乎跌至冰点。熨帖得体的衣物沾染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一身疲倦,不知多久没有阖眼。

即便隔壁套房也一并被包下用于陪护,却总是白白空着浪费,极少有时间能等到最需要休息的人。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在等待判决的那个人。剪影每一天比昨日更寡言沉默。

男人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似是不甚确定地感知到那抹水一样凉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为此略显生涩地抬眼,应他的目光,面容竟有些微怔。

尹致洲很轻地对上他的视线,近乎小心翼翼,挺拔的背脊难得显出僵硬,仿佛不敢惊扰一捧水中的冷月。

清楚,深知……横亘的矛盾再无法调和。那女人在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过他之后,不可能还配得到他的宽恕,不可能还有机会开启第二次人生,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他的母亲。没有转圜的余地。尹致洲用尽理智迫使自己狠下心,第一次用沉默对待他孤注一掷的求情。他会慢慢想明白,会回到自己身边,只是需要一段尚且不明期限的时间。

尹致洲也已习惯了等待。却在这一刻切肤地发现,自己并不那么平静到足够适应一切。

做过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为将要来自于他的憎恶、排斥、冷待,为往后未来婚礼仪式上不会再如从前那么爱、那么崇拜自己的妻子。却忽而发觉还远远没有准备充分。他过分疏冷的目光,不带情绪流露的注视,在考虑之外,如同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瞬间,尹致洲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几乎失去了陪在他身旁的身份。

这样的对视已经太久没有过。一时间,彼此都近乎无话可说。直到尹致洲几近被他的视线刺伤,压抑而无所适从地低头闭了闭眼。

周窈安清醒的眼神空洞而淡漠,略无波澜。除了胸口一瞬间莫名的抽痛,泛开新鲜的酸楚。

再为了如此重要的人坚持一下,一切就快要好起来。就快要交换戒指,就快要共度未来。EMDR治疗师竭力同他建立信任关系,欲帮助他克服创伤后应激障碍。按摩,放松练习,引导他进行平静之所的想象。

而他所能想象的、唯一一处平静之所,已经被红色的萤火虫污染了肩背,成为他想要忘却的画面,沦为午夜梦回的扳机点。

治疗并未起效。痛苦并未如火车呼啸而过,成为过去式的浮光掠影,而是以可怕的重量将他彻底碾碎了。更遑论生病这件事太消磨尊严,仿佛刺在骨骼上的黥刑都被人渐渐看尽。更害怕太多恻隐将他压得低人一等。

周窈安眼神短暂地暗了暗,仿佛透过那个人手臂上刺眼的加压绷带看见抽血处的针孔。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医院里稀有血型也会存量告急。输尹致洲的血不能给他带来安抚安慰,没有奇迹的附加疗效,反而让他浑身发冷,加重了失血带来的阵阵心悸耳鸣。保镖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失职。本该动用权力出面反对的家里人,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个念头掠过,嘴唇随之失尽血色,那个人分明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状态岌岌可危,不能在这间死气沉沉的病房里再待下去。

周窈安几乎收回对天父曾萌生过的一丝感激。近乎于质问,Father……难道这就是你终于降在我身上的救赎?留那个人陪我待在地狱里,为了最累赘无用的感情奉献牺牲。

太残忍了。太自私了。

神谕不可能让他听见回应。周窈安不堪重负般倦倦地垂下眼睫,后知后觉应该做出选择。

没有力气的指尖摸索着触碰到手边被随时备好的纸笔,几乎有些握不住。

一笔一划,简短的字句耗费了超出必要的时长,心口不是不感到从未有过的吃力。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