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麒一边吃,一边仰头看那些小鱼小虾、葡萄藤底下的小狗,等到姚淮来了,正听到她学黎永济拖着嗓子,一顿一顿地讲话:“爷、爷,那是、什么?”
“是,古琴。”黎永济的目光从墙上转到门口,“麒麒,你帮爷爷,把背包、拿来。”黑色旅行包靠墙放在沙发角落里,是从医院带回来,还没打开收拾的行李。
姚淮把满满两只手的礼盒营养品一股脑儿塞给姚江收拾,快步走过去,把那个对麒麒来说有些硕大的背包抱到老人面前:“黎老师,我来。”
“第一次见,我是姚淮。”她坐下,笑出月牙儿样的眼睛,跟老人介绍了自己,“今晚我们兄妹俩要打扰您啦。”又冲麒麒摇摇手,说,“哈喽。”
黎永济从背包外侧的小袋子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递给她:“小姚,第一次来……多住、两天。”一个给了旁边的麒麒,揉揉脑袋说,“你乖,你爸爸、坏。爷爷给……压岁钱。”
历中行从厨房走过来,又意外又好笑想来应该是护工老刘帮忙偷偷准备的红包。他幸灾乐祸地扭头对姚江做口型:你的、那份、没咯
姚江把姚淮带来的礼盒贴墙根儿放好,那一排红金配色,平着摞太招摇,立着摆太铺张,怎么放都没法低调,心头正无奈,一抬眼看见这句,又挑眉看看任总家那小丫头,摇摇头,挽起袖子笑着回厨房备菜。
117 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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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红包,姚淮没有推辞,但有些惊讶。
说到底,她三十多了,像小孩儿一样收压岁包,最近的一次,也是十几年前吧?
依稀记得,自己和姚江都只收到十八岁。再往后没几年,爸爸妈妈就走了。
姚淮说:“谢谢黎老师。”
有些晃神儿,说话就轻,一下子,被麒麒的声音盖了过去:“爷爷,你能弹一下它吗?”
这小丫头从小到大是不缺钱的,揣了红包,注意力还在那张琴上。
老杉木斫成,深褐色底漆,琴身轮廓简洁清瘦,挂在墙上的是历中行的小蕉叶。
历中行本以为老师会直接拒绝,未料黎永济一笑,告诉麒麒“爷爷可不会”,然后叫了他一声:“中行……”
“老师,我现在就只会《阳关》啊。”历中行抵抗了一下。小时候学得最行云流水的那段日子黎永济都从没叫他给客人表演过才艺,怎么到了这个岁数反而得给小朋友表演了。
黎永济说:“弹吧,都行……我也、好久没听了。”
历中行不说话了。
他把小蕉叶取下来,拿棉方巾擦了遍落尘,坐下来,照例调拧琴轸,在正调基础上,把五弦升高一个小二度,点按泛音,定好金羽调。
“清和……节当春……”黎永济提上口气,念了一句。
左手悬在十徽上,散音勾三四五,抹挑六弦。
历中行弹得很慢,几乎失去节拍,黎永济却仍然只哼了这一句就停住。
于是历中行独自向前。
渭城朝雨,客舍青青。霜夜霜晨,遄行,遄行。
麒麒搬了个板凳过去,看他长而有力的手指。
右手的手腕那样放松,皮肤下的筋脉波澜不惊,指节却能遽然发力。挑,拇指推出食指骨节,弧度优美的指甲如一片片玉磬撞击弦柱。抹、勾,指腹直落,振出甲肉相半的圆融音珠。
姚江手里拿着一颗刚开始削的白萝卜转出来,静静倚在客厅与餐桌分界处的玄关立柜旁。从这里看过去,历中行背影沉实,脱掉羽绒服后套了件驼色的开衫,质地柔软,但肩部撑起硬朗的线条,托一段微垂的、细腻的颈。
一米八的高大男人,一展小臂便拢到十三徽外,身前的小蕉叶,被衬得十分纤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