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发现,他似乎总是不停地让向遥迁就自己。
他明知道那些宵夜、那些零碎的小花销、那些付出对向遥来说真的都不算什么。对她而言,比起一次次没劲的拒绝,她更希望看到自己的好意被接纳。
可林枝予就是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很坦荡地去接受这些好意和给予,在察觉自己的心意以后就更做不到了。
沉闷的,拧巴的,没趣的,令人厌烦的。
或许她说的对,自己就是个小孩,明知别扭也没法像她和她的朋友一样率直、开朗的小孩。
向遥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感到开心和自在的吗?会不会也像陈舒柔以前那样,只是看起来很需要自己,实际上随时都可能抽身离开呢?
十八岁的林枝予在这一刻感到了浓烈的自我厌恶。
越不配,越卑劣。
新年夜晚,零点的那一瞬间烟花在海面升起,林枝予看着斑斓的焰火,心里想,他希望新的一年不要到来。他希望永远不要等到春天。
他无耻地,在贪恋这个困住了向遥的冷涩冬天。
但卑劣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
小时候林枝予养过一种观赏鱼。
他很勤奋地换水、制氧、投食、投放微生物,用尽一切努力去打造一个适合小鱼生存的环境,可哪怕如此,那条漂亮的鱼还是不明原因地,尾巴一天天烂掉,最后在一个早晨翻着肚皮死掉了。
他就好像那条狭窄玻璃缸里的观赏鱼。
他以前很小孩地觉得,只要结束的那天还没到来,一切都像童话片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以前还觉得,他最害怕的是向遥离开自己,其他都可以排在次要。
在日渐的生疏和无话可谈里,在忙碌和隔阂里,一切都变得像气泡一样无关紧要了。
后来林卫东也发现了。
从派出所回去的那天晚上,他们久久没有说话。林卫东坐回那张椅子,忽然问:“你很讨厌我,很恨我,是吗?”
林枝予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为什么。”
他并没有看着林卫东,垂着眼道:“我身边没有很多对我好的人,你为什么总能把她们推到很远?”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点认真的困惑。林卫东看着他的样子,忽然丧失了这一路保持体面的能力。
“那我呢?”林卫东的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他,“我不是你的亲人吗?!是我养着你,没丢你,供你上学供你吃穿,你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啊??怎么就是别人对你最好了?就是不让你学琴?啊??至于吗??还是说,我烂在这了,你也瞧不上我了?”
声嘶力竭的咆哮里,林枝予失去了对话的欲望和力气,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林枝予!你打算这辈子就这样对你爸了是吗!!我是你爸呀,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就这么对我是吗!?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他坐在床沿,盯着那扇紧闭着、却隔阂不了半点声音的木门,忽然觉得很可悲。
不知道可悲的是自己,还是林卫东。
林枝予忽然想起几年前陈舒柔离开的那个晚上。
是个很柔和的春天,陈舒柔一改平日的枯槁憔悴,打扮得很漂亮,仍旧是温柔静好的样子,站在校门口等他放学。
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过他放学了,林枝予看见她身影的瞬间,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
他任由陈舒柔带自己去吃饭,问他功课和曲谱,某段微妙的沉默过后,陈舒柔看着他,忽然开口了。
“枝予,”陈舒柔说,“妈妈要走了。”
“嗯。”他默然地点头,心脏无声地揪出血来,面上却静得像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