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他下学回来,情形就不同了。平时有春雨穿房入户,或者跟他说说话;或者就取了针线篮来,静静陪着他坐;芹官从无孤单之感;这一天回到双芝仙馆,只是阿圆接过书包,替他沏了茶,便管自己退了出去。芹官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心里空落落地,只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
勉强看了几页书,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磨够了辰光,到萱荣堂去拜供,总算有事做了。
“春雨作客去了。”锦儿问说:“你也不用回去吃饭,是陪太太吃,还是到我们那里?”
“你那儿有什么好吃的?”
“还不就是小厨房的例菜。”锦儿又说,“你爱吃鱼面,我替你做。”
鱼面是拿活青鱼烫熟,拆骨留肉,和在面粉中揉透了;切成面条;再下在好汤中混煮。吃是好吃,却极费事;芹官笑道:“算了!我就陪太太吃吧。”
芹官从小亲祖母,母子之间单独相处的辰光不多;加以生活起居,单独有人照料;倘有什么难题,只找震二奶奶,事大如天,亦如无事。因此,在马夫人面前,他几乎无话可说;陪着吃完饭,便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了。
知子莫若母,马夫人便说:“你到你二嫂子那里串门子去吧!回去了,看书也别看得太久。”
芹官答应着,退了出来;听他母亲的话,到震二奶奶那里“串门子”。只见她跟锦儿正在吃饭;便即问道:“二哥?”
震二奶奶不答他的话,只说:“在太太那里吃了什么好的?”
“还不是除了羊肉,还是羊肉。”芹官探头一看,“这一碟子虾子拌鞭笋,好像很不坏。”
听这一说,锦儿便拿她的筷子挟了一块,送到芹官口边,她用的是一双银筷,只是勉强挟住了那块笋,芹官嘴唇一碰筷子,笋就掉了,再挟第二块时,筷子滑,笋又是滚刀块,挟了半天没有挟住,震二奶奶叹口气说:“真是蘑菇!你干脆拿筷子让芹官坐下来吃,不就行了吗?”
“我原是这么想的。”锦儿笑道,“看他馋相,打算先喂喂他的馋虫。”
说着起身设座添杯筷;芹官看着震二奶奶的酒杯问:“颜色倒像汾酒?”
“我可喝不得那种烈酒。”震二奶奶答说,“那天收拾地窖,检出来十几瓶葡萄酒;还是老太爷去世的前一年,西洋教士送的。我跟太太回,打算跟你对分,太太说:‘葡萄酒补血,红白都一样,你就留着喝吧。不必给他了。’你如果喜欢,带几瓶回去。”
“不,不!既然太太说了,又是当药用的,我不要。”
“那么,就在这里喝吧。”
锦儿知道芹官对食器别有讲究;仿佛记得听他说过,葡萄酒要用水晶杯子,才合着“葡萄美酒夜光杯”那句诗,便起身去找水晶杯,却是遍寻无着。
“你不拿杯子来,让人家可怎么喝啊?”震二奶奶大声催问。
“不正在找吗?”锦儿自语着,“奇怪,到那里去了呢?”
“你是找那只水晶杯子不是?”震二奶奶问。
“是啊!我明明记得摆在多宝??上的。”
“别找了,没有了!就拿只瓷盅吧。”
锦儿取来一只细白暗花的瓷盅,斟满了酒;芹官尝了一口说:“可惜了!”
“怎么?”锦儿问说:“没有‘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