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挺好的丁香荔枝。”
“搁在那里!”芹官看都不看;一双眼睛仍在一本“疑雨集”上面。
春雨又有些气了;但随即便有警惕,微笑答一句:“你不吃我吃!”
一面剥荔枝,一面注意芹官的动静;看他的书好久都不翻一页,便知看书不过是为了便于不理她;心里是在生闷气。
“你也别说人家;自己的气还不是好大?”
芹官仍然置若罔闻;而且似无意,实有意的将手边的荔枝,作势推开。
这就使得春雨好笑了;心里寻思,一定要逗得他开了口,僵局才能打开;便冷冷地说一句:“你那一页书该翻过去了。”
芹官勃然大怒,“你怎么这么烦人!”他“啪”的一声,将书摔在地上,霍地起身,急步往床前走去,走到一半,起脚交错着往前猛踢;黑忽忽一物,从他颈上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掉在荔枝盘中,是一只拖鞋――春雨立即浮起簇新的记忆;这双拖鞋,芹官上脚还不到半个月。
※※※
九
江南富贵人家子弟,歇夏喜着轻便柔滑的软缎皮底拖鞋;鞋面自然要绣花,花样上就看得出雅俗精致。芹官是十一岁那年,便由曹老太太特许着绣花拖鞋,但防着古老的“四老爷”会斥之为轻薄浮华,所选花样无非“五福捧寿”之类,一向不敢用花花草草。
“今年夏天四老爷不在家,咱们变个花样。”芹官跟春雨一商议,“要别致,又得有意味,你看什么花样好?”
“夏天无非荷花之类。”春雨答说。
“荷花下面躲一对鸳鸯如何?”
“不行,不行!你不会脸红;我还怕人笑话呢!”
“我跟你说着玩的!你想想,那种花样有多俗气,你肯绣,我也着不出去。”芹官想了一会,突然说道:“有了!用银灰色的面子,绣一枝杏花。”接着念了两句陆放翁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春雨听懂了,也很高兴;不过,“光是一枝杏花,单摆浮搁地不好看。”她说,“得配上一点儿什么?”
“要配,就拿我的名字,配上你的名字。”
“你是说再绣上一束碧绿的芹菜?”春雨踌躇,“这不大好吧?”
“有何不可?”芹官答说:“你是怕人笑话?不会的。‘芹’字固然明了;‘杏花’暗藏着‘春雨’,在这里只有两个人懂,一个已经进京了;一个不会说破,更不会笑你。”
“那两个?”
“一个是秋月。”芹官答说,“还有一个我不说,你也想得到。”
“那自然是碧文。”春雨心想,秋月也许会管;不过有话应付,只是有一点不妥,“好像太素,再配上两颗樱桃,你看好不好?”
“不好!”芹官又说,“就是要素才好!你不想想,老太太的百日是过了;咱们照‘老家子’的规矩,还是要穿素的。说真个的,用软缎已经不大对了;何能再‘红了樱桃’?”
“嗯、嗯,说得倒也有道理!”春雨凝神想了一阵,兴致勃勃地说:“好!绣出来一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