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明白这一点,何必还要问我要诗看?”

芹官原是套她的话;一看套出来了,不由得得意地笑道:“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有感触;一定有诗。能不能让我拜读?”

“唷,唷!什么‘拜读’!你简直教我坐不住了。”

“好!不说‘拜读’;让我看看你的诗有进境了没有?”

秋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人家是前倨后恭;你正好相反。”她说,“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不能给你看。‘七字唱’,没有什么好看的。”

“你别客气!”芹官央求着,“好姐姐,你让我看!”

“不行!”秋月断然拒绝。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不让我看,一定是见不得人的话。”芹官自言自语地,“当然,不是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我是说,你的感触,无非悲秋思春。其实,这也是人情之常。”

这一说秋月气急了。她的矢志不嫁,确是为了报答曹老太太,愿意伺候她一辈子;原以为这位老太太耳聪目明,极其健旺,纵不能建百岁牌坊,起码也要活到八十多岁,不想寿限不过七十。

曹老太太是去世了,秋月愿以丫角终老的打算却未改变;她知道老主母身后唯一不能放心的一件事,便是芹官的将来。既然受了“托孤”的“顾命”重任,索性将终身伺候曹老太太的本心,移诸于终身照料芹官,亦仍然是报答了老主母。此心皎然,可质天日;不道芹官竟怀疑她悲秋思春,等于不信她对曹老太太的赤胆忠心。春花秋月,等闲虚度;牺牲了青春年少,换来的是这样的诬妄,岂不令人寒心?

其实芹官何尝不是衷心感服她的苦心?说这话原是一种激将法;此时看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容颜惨淡,盈盈欲泪,是伤心欲绝模样的,才悚然心惊,深怕已经闯了大祸。

“好姐姐,好姐姐,我是故意激你的;你别想岔了心思。好,好,我告饶了,也不敢跟你要诗看了。”

听这一说,秋月意解;但也不能完全释然。平心静气地想,他的怀疑实在也不算出乎情理;却不知她是别有不愿为人所知的感触。如果要明心迹,除却拿诗给看以外,更无别法。

“也难怪你这样说。像我这样,除了悲秋之类的感触,还有什么话是不便跟人说的?不过,你要是看了我的诗,你就会知道你的想法错了。”秋月接下来又说:“我可以把我的稿子给你看,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行,行!别说两件;两百件我也答应。”

“你别说得那么容易,我这两件事,在你的脾气,只怕不容易做到。”

“你别管,你先说给我听。”芹官答说,“我如果做不到,一定老实跟你说;那时候你给不给我诗稿看,是你的事。”

“好吧!我就说,第一,只准你一个人看,而且不能让人知道,你看过我的诗稿;当然也不能抄下来。”

“行!这我办得到。第二?”

“第二,”秋月想了一下说:“你看过了就丢开了,别往深处去想。”

“这,”芹官面有难色,“我怕管不住我的心。”

秋月也觉得这个条件不免强人所难,沉吟了一会说:“你管不住你的心,管不管得你的口?”

“这倒管得住。”

“那好!你看了我的诗,只搁在心里好了;千万别说出去。”

“绝不说。”芹官有些明白了,“一说就是是非。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