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眼色中得到了同意,碧文便即说道:“如果真有人把家财挪到别处,第一犯嫌疑的是隆官。”

“喔,”曹俯问道:“与他何干?”

“莫非四老爷不知道,颜料是隆官采办的?”

“我知道。”

“四老爷既然知道,莫非就想不到隆官采办的颜料是下等货色?”

“不会!他采办来的颜料,我亲自验看过的;货色不错。”曹俯又说,“而且是隆官一定要我亲验;足见他问心无愧。”

听这一说,碧文楞住了!朱实当然懂得这些事务上的弊端,心想真是“君子可欺其以方”;曹俯实在忠厚得可怜了!于是,他忍不住说道:“昂公,给你验看的那一包样品,是上等货;入库的东西就不同了。贵本家隆官嫌疑实在很重!何以见得呢?”

朱实自问自答,将当初自尚之舜那里,初次得闻御用褂落色的消息,转告曹世隆时,他如何惊惶失色,急于赶回江宁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当然,为了要证明碧文与他所见不虚,对于当时的情况,虽未添枝加叶,而语气是加重了的。因此,曹俯颇为动容;听完默无一语,脸上却有种莫可言喻的痛苦的神色。

这表情就很奇怪了。照常理说,这些话不信则已,信了不是生气;就是着急。何以有此痛苦之色――倒像曹世隆是亲近的子弟,他有错处,亦须容忍;不便发作似地,这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四老爷,”碧文实在忍不住了,“这里跟在家一样,你老有话尽管说;闷在心里别闷出病来,可不是当耍的事。”

曹俯只用软弱的眼光看着她;好久才长叹一声,然后看着碧文说:“华仲亦跟休戚相关的至亲一样,我亦无须再有什么顾忌;刚才听你们所说,让我想到一件我一直不肯信以为真的事。看起来,季姨娘跟我说的话,似乎还不是全属虚妄。”

“季姨娘怎么说?”

“她,她――,”曹俯很吃力地,终于将一句从未形诸口舌的话,说了出来,“她说,隆官跟你震二奶奶,不干净!”

碧文、朱实相视动容,却都默无一语;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一种不以为绝无可能的态度。

“我一直不信。”曹俯仍旧是只看着碧文说,“季姨娘没有智识,不知轻重;她的毛病,没有一样是你所不知道的。从老太太一去世,她跟你震二奶奶更加不和,也是你在家的时候,都看得出来的。所以我当时很生气,狠狠地说了她一顿;责备她其心可诛。现在看起来,她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那几句?”

“她说,你震二奶奶包庇隆官,很发了些财。我也曾问过人,说隆官没有钱――。”

“四老爷,”碧文打断他的话问:“你问的是那些人?”

“无非那几个管事的。”

“管事的没有一个不是巴结震二奶奶的;自然看震二奶奶的分上,替隆官隐瞒。不然,怎么叫包庇呢?”

曹俯连连点头,“说得有理!”他说,“我现在也明白了,我一直是睡在鼓里。如果不是他自己心里有病;如果不是他发了财,何必急着要赶回去?急着赶回去,就是唯恐出事,预作安排。不但隐匿财产,说不定还湮没了好些营私作弊的证据!”

“我的天!”碧文失声一呼,颇有如释重负之感。“四老爷到底全明白了。”

明白是一回事,处置又是一回事。考虑下来,只有写信给曹震之一法。朱实认为事不宜迟,信要赶快写;他可以托兵部驿递,或是另外安排最快的方法,将信带到江宁。

于是曹俯便止杯不饮,吃了一碗碧文特为替他包的馄饨,喝着茶便动起手来;这封信很长,写完已经四更天了,索性不睡,等朱实起身,当面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