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没有这回事了!不过,”福彭停了一下说,“消息的来源是极可靠的。其中总有个你我此刻所不明白的缘故在内。”

“是!我马上写信回去查。”

“那倒也不必亟亟;等四舅回去了再查好了。”福彭坐了下来,指着对面一张椅子说:“请坐。”

“我想动问,怡王特召进京,就是为了交代这件事。”

“另外想问问,南边对朝廷的举措,是如何说法?”

这一问,真教曹俯瞠目结舌,不知何以为答?曾有饱经世故的人向他说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虽事亲奉上,亦不例外,尤其是上一句,为人臣者更应切记。须知‘忠心’不必‘赤胆’;‘赤胆’未必‘忠心’”。曹俯认为至理名言,加以他的本性,不喜打听闲事;更不喜道人长短。

所以此刻不仅是不敢说实话;而且实话亦说不完全,就越使得他踌躇了。

福彭的世故虽不深,但赋性机敏,看出他的难处;便又说道:“四舅,你不必为难。告诉我是一回事;怎么跟怡王说,又是一回事。我再跟四舅实说了吧,在皇上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怡王也是字字斟酌过的。要不然,他又何致于如此辛苦呢?”

听这一说,曹俯肩头为之一轻;深深点头答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对今上的话,有些公平、有些不公平。譬如‘火耗’化暗为明,改为‘养廉银’;责成督抚捕盗,以安阎闾;酌减苏松浮粮;除绍兴府‘惰民’籍,与一般百姓一体看待,以及最近的上谕:开除江南徽州、宁国各府‘细民’为良民,多少人家得以挺起腰板来舒开气,真正是大功德!”

“对了!前一阵子我读了这道上谕,一直纳闷。”福彭问道:“四舅,你总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略为知道些。大致各地都有大不幸的人,不在齐民之列。绍兴的惰民――。”

绍兴的惰民与“乐户”无异,不准赴考;不准经商;婚姻、服饰、居处皆有限制。富春江上的九姓船户以及广东滨海的??户,大致亦是如此;此外,江西、浙江、福建等省,山陬小县常有不齿于齐民之数的“棚民”;江苏常熟、昭文两县,甚至有“丐籍”,世世贫贱,永无出头之日。

“原来常熟有‘丐籍’!”福彭大为惊异,“怪不得有所谓的‘教化鸡’。”

“‘教化鸡’是常熟名物;却不知是多少血泪才发明了这一味佳肴。不过凡此细民,只是受歧视而已,毕竟还强似徽州府的‘伴当’,宁国府的‘世仆’;因为‘伴当’、‘世仆’,世世为他人作奴才,且有两户村庄毗连,而此姓为彼姓服役,视如当然。天下不公平之事,无过于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福彭平静地说,“这话,在他人可以侃侃而谈;内务府出身的,未便议论。我明白就是。四舅再说说,民间对皇上有什么微词。”

曹俯这才明白,以包衣而颂扬朝廷提高细民的身分,倒像取瑟而歌;因为自己是“奴才”而发牢骚。如果皇帝多心,即足以贾祸;因而大为愧悔,也很佩服福彭年纪轻,而思虑周密,足见才具。

“若说对皇上有微词,无非八阿哥、九阿哥之事,都觉得处置得太严了些。”曹俯又说,“也不知是谁造作的谣言,说皇上替八阿哥改名‘阿其那’;九阿哥改名‘塞思黑’,汉话就是狗跟猪。我到处辟谣,绝不是这意思,若说皇上骂同胞手足是狗、是猪;试问:自视为何?”

“辟谣是应该的。不过不必如此措词!只说不是狗、猪之意;而且名字也是他们自己改的。只以既然贬为庶人,自不便仍用天潢宗派的原名,所以皇上要他们自己改名字。”福彭又问:“对年亮工呢?民间怎么说?”

“说他功高震主;皇上是杀功臣。也还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