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四老爷肯认我才算。”碧文又说:“姑太太还说――。”她摇摇头,“论理这话我不该说。”
“怕什么?你尽管说好了。”
“姑太太说,病在床上的那位,倘或寿限真的到了;她替我作主。”
作什么主?朱实想了一下才明白;刚要开口,碧文却又往下说了。
“不过,她说应该,应该――。”
“怎么回事?”朱实笑着皱眉,“倒是什么碍口的话?”
“她说,应该生个儿子,”碧文红着脸说,“她替我作主,你就心服口服了。”
“其实何用太福晋操心,我自己就会作主。当然,有她作主,我的面子也好看。”朱实又问,“还说些什么?”
“问起老太太临终以前的光景,伤心了好半天;我说老太太福寿全归,说走就走,一点痛苦都没有。她才住了眼泪。又问我:是不是老太太去了,眼都不闭?我自然说,没有这话。”
“对了!”朱实急忙问道:“我也听见过这话,一直想问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碧文答说,“我亲眼目睹的。当时震二奶奶便说:一定是不放心芹官。就跪在床面前,一面抹老太太的眼皮;一面淌着眼泪说:老太太尽管放心好了。谁不是格外照看芹官,跟你老人家在世一样。谁知道眼睛就是不闭,后来是太太说了,老太太把芹官托给秋月的;怕必得秋月说一句,老太太才能放心。秋月就跪下来起誓,一定不负老太太的付托。当时拿剪子绞了一大绺的头发。”
“这是干什么?”朱实诧异地。
“绞了头发,不就成了姑子了吗?意思是她这一生不嫁,专为照料芹官。”碧文又说:“老太太在日,她就说过,愿意伺候老太太一辈子,绞头发就是要表明,说话算话,不过由伺候老太太,改了照料芹官而已。”
“忠心义气,愧煞须眉。”朱实不胜感慨地;但没有忘记询问结果:“后来怎么样,老太太瞑目了。”
“说起来真教人不大相信;等秋月说完,拿手把老太太的眼皮抹下来,略为按了一会儿,居然就闭上了。你看看,老太太在孙子身上的这一片心!”
“唉!”朱实叹口气:“芹官将来如果不长进,连我都对不起老太太。”
“有秋月在,自然会管芹官。不过,”碧文微显抑郁地说:“也得和衷共济才好。”弦外似乎有音,朱实自然要细辨,“怎么?”他问,“莫非秋月跟谁不和?”
“不是秋月跟谁不和;是有人忌秋月。”
朱实想了一下问:“是春雨?”
“还有。”
“还有谁?”
“震二奶奶。”碧文踌躇了一会说:“不是我说句刻薄话,震二爷夫妇早就在打老太太后房的那些箱子的主意。人一倒下来,要办丧事;震二爷说,这场丧事非办得风光不可。四老爷一向孝顺老太太,只含着眼泪,连连点头。可是,风光是拿钱买的。钱呢?库款不能动用;就动用了,马上开春买丝,要先放款子给养蚕人家,还不是得想法子。”
“震二奶奶说,本来这个年都不知怎么过?偏又遇见这桩大事;她有一万银子的私房,愿意孝敬在老太太身上。此外,也就只有拿老太太自己的钱,买老太太自己的风光了。秋月一听这话,把帐簿都捧了出来,现银、首饰、珠宝、皮货,开得清清楚楚,算起来不过值两万多银子――。”
“只两万多银子?”朱实也不信,“我在府里常听人说:老太太的私房可观;没有百万,也有三、五十万;怎么才两万多银子?”
“三、五十万也说得多了。十来万是有的;可是据秋月说,都留给芹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