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从他手里接过稿子,仔细看完;把稿子递了回去,一言不发。
“怎么?”
“我不十分懂。”
“我来讲给你听。”
芹官讲王安石的事功;讲庄子,也讲墨子。在绣春,庄子是知道的;王安石晚年请解畿务,以镇南军节度使判江宁府,住在金陵钟山;“警世通言”中的“拗相公”的故事,从小就耳熟能详;不懂的只是墨子,听芹官讲完他如何摩顶放踵以求兼利天下,对于王安石的这首题为“无营”的诗,立即全盘领悟了。
“你劝我还俗;怎么自己倒想逃世?”
“我是忽然看开了――。”
“咄!”绣春打断他的话说:“你世事都还没有见过;那里就谈得上看开了?”
听她词锋如此峻利,芹官不由得红了脸,半晌作声不得。绣春知道话说得太重了;但她却是一片热心,觉得芹官这个年纪,有这种似是而非的想法,是个足以耽误终身的错误,非得当头棒喝不可。
因此,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说:“拗相公是因为吃力不讨好,在发牢骚。你别弄错了,真的以为他看开了!心热的人是看不开的,倘或那时候少几个人反对他;神宗皇后说:你来干,干得不好也不要紧。你看他干不干?他还是会卖命。”
芹官大为惊异,“我倒没有想到,”他说:“你居然是王荆公的知己。”
“我家――。”
绣春突然咽住,那神情很奇怪;芹官不免奇怪,怔怔地看了一会,突然想到,“莫非、莫非你家是王荆公的后裔?”他说:“我这一猜,不算匪夷所思吧?”
绣春点点头,“你没有猜错。”她说:“拗相公是我家老祖宗;你看我的脾气是不是也有点拗?”
“有那么一点。”芹官又说:“不但有点拗;而且你的心也像他一样。你也是看不开;说看开了,是假的。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话,心热的人是看不开的。”
“我的心不热,早就心灰意冷了。”
“不对!如果你的心不热,你就不会年底下赶到这里来。”
“这另当别论。”
“遁词!”芹官得意地说:“终于把你的真心挖出来了。”
绣春苦笑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仅此已让芹官大感兴奋了;心里不断在盘算,该如何把王达臣找来,当着马夫人的面,结结实实劝她一劝,就在明日,与年更始,尚有余春可惜。
“你别胡打主意!”绣春已看出他的心意,先作警告:“不管你怎么想,都是白费心机。”
芹官应声答道:“只看大家费尽心机的分上,你也该回心转意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绣春顾左右而言他地说:“秋月这会儿不知道在干什么?”
“咱们谈她;想来她亦在谈你我。”
“谈你不会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