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写吧!”芹官答说:“咱们曹家出自宋初名将曹武惠王之后;他有七个儿子,散居各处,写明白了,祖先容易找到地方来享血食。”
于是将白绫挪开,换笔书写;“曹氏”上加“辽阳”二字。绣春便问:“不是京东丰润吗?”
“不是。当初太爷爷随睿亲王多尔衮入关,在京东‘圈地’;咱们的地分在丰润。”
及至写完,墨渍未干;芹官心急,双手平端红笺两头,走到炭盆上面去烤,不道无意失手,一头落入炭盆,烧焦了一大块。
看芹官气得顿足,夏云急忙安慰他说:“不要紧,不要紧;红纸还有,重新写一张也算不了什么。”
说完,随即又去取了一条红笺来;而就这顷刻之间,芹官又闯了一场“祸”,墨汁染污了用来写经的白绫。只见他唉声叹气,懊丧万分;而绣春正在劝他。
“弄坏就弄坏了。我都不在乎,你又何必如此?过年了,别让太太见了不痛快。”
“唉!”芹管紧皱着眉:“真正扫兴到了极点。”
“原来你是因为扫兴!”夏云很快地说:“这幅绫子只脏了一块;余下的仍旧可以用。把用不着的地方剪掉,你另外写上一点什么送绣春好了。”
“这主意真好!”芹官的兴致立刻就被鼓了起来:“你们找剪子来剪绫子;我把神位写好了来商量,写点什么给绣春。”
等他写完,夏云跟绣春亦已将白绫整理妥当,“写点什么,你一个人自己琢磨吧!”夏云说:“我们可不能陪你了!”
于是芹官独坐寻思,回想刚才的情形忽然发觉一切遭遇,变化莫测,在一个月之前,绝不会想到是在徐州过年;陪着过年的不是春雨,而是夏云;也不会想到跟绣春还有这一番会晤;更想不到客中与叔父相见。人生遇合,如此之奇;如此自作主张不得,又何苦扰扰营营,落得个“不如意事常八九”的自寻烦恼,倒不如委心任运,超然物外,那就神与道合了。
转念到此,立刻有了一个主意;先取张纸写道:“无营固无尤,多与亦多悔,物随扰扰集,道与??然会。墨翟真自苦,庄周吾所爱;万物皆自得,此言真可佩。”
这是王安石的诗;芹官想题上一个款送绣春,是此日心境极好的纪念。略想一想,提笔又写:“丁未嘉平月奉母北上,次彭城度岁,除日独坐,偶忆荆公‘无营’诗,以绣春旧侣写经余幅书之,聊供补壁。”下面署款是“双芝”。
稿子是有了,却还不敢放手去写,因为万一写坏了,不免又自扫一场兴。好在录这首诗,不比写经,需要斋戒,新年中随时可写;因而暂且搁了下来,踱向北屋,去看夏云与绣春,陈设供桌。
“我二哥的伙计,刚才赶回来通知,四老爷接到了;车子出了毛病,走不快,大概二更天才能到。”
“我看,”马夫人在里屋接着绣春的话:“回头让芹官先上香磕头,供桌不撤;等四老爷来行了礼再吃饭。大家要饿了,先弄点心吃;不过约了王二哥散福,似乎不便让他久等。”
“算了吧!”绣春答说:“太太是赏脸;他可是上了台盘,浑身不自在。这一来让他自己去闹酒,我二哥求之不得。我这就去告诉他别等了。”
“慢慢!”马夫人走出来说:“天也不早了,等芹官上过香,稍为等一等,供桌上撤两样菜给他送去;不就散了福了?”
“太太的话通极!”夏云说道:“就这么办;芹二爷请回去穿马褂,我这就上菜拜供。”
于是芹官上了香磕了头;接着是马夫人出来行了礼,退回卧室。丫头,老妈们在上祭时照例回避,剩下芹官一个人,独守空堂;烨烨红烛,袅袅清香;炭盆中的松柏枝散发出浓烈的香味;不时还有麻秸爆烈的爽脆之声,在在勾起芹官往年热闹欢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