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二奶奶看了她一眼说:“我们都是菩萨心肠。有天芹官跟我闲聊,说什么世界上最痛快的事,莫如孟尝君那个姓冯的清客,替东家去收帐,空双手回来,连人家的借据都烧掉了。曹李两家的老太爷当初都是太慷慨了,才落得抄家还亏空的下场。”稍停一下又说:“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这会儿没法子跟人家去说;你是好意,他还只当这会儿去要债,竟是连年都不叫人家过了。你那个主意,咱们到时候再看吧!”
“原是到一个地步说一个地步的话。”秋月想起一个人,“全家上下,别的都好办,就怕季姨娘不懂事。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人心都烦了。”
“这话一点不错!”震二奶奶叹口气,“我也是什么都有办法,就拿季姨娘没法子。说不得也只好交给你了;好在有夏云。”
“我在想,”秋月很谨慎地说,“是不是让太太把棠官也带了去呢?”
“照道理说,芹官跟棠官应该一例看待,才显得公平。不过,这番意思怕季姨娘不明白。”
看震二奶奶不反对;秋月急忙说道:“这不要紧!让夏云跟她细细说明白。”
“好吧!你告诉夏云,把棠官带了去,季姨娘可不能再乱吵了。”
“当然,这非说明白了不可的。”
震二奶奶不作声,拿着象牙签子剔了好一会的牙,突然显得有些激动地说:“秋月,我拿你当妹妹看,告诉你一句心腹话:我是最要强的人;这一回让我们那位吃里扒外的二爷,把我弄得灰头土脸,人面前抬不起头,你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现在出了这场祸事,倒是我的一个机会;你看着好了,我一定把已丢了的面子捡回来。”
秋月不十分明白她的意思,只能泛泛安慰,“震二奶奶把这件事忘掉了吧!”她说:“公道自在人心,日久天长,自然知道震二奶奶你是怎样一个人?”
“对了!就是这句话。”震二奶奶说:“泥人还有个土性;别以为我就会受这么大的委屈。”
听得这话,秋月颇为不安。听她的语气,仿佛要报复;而看她的脸色,却又不像。
这时锦儿已去而复回;进门便说:“二爷说,全照您的意思,倘能还清了他的亏空,他替你赔不是。”
“我才不稀罕;拿钱买出来的。”震二奶奶撇撇嘴。
“震二奶奶,这话你可错了。”秋月急忙代为辩解,“震二爷的意思是,你替他还亏空,足见得你顾夫妻的情分;相形之下,就显得他不对了,所以替你赔不是。”
“不管你们怎么说吧,我算是怕了他了。”震二奶奶犹有悻悻之意。
秋月和锦儿都不答腔。收拾了桌子,酽酽地沏了一壶茶,细谈应变要办的几件事,该如何着手;等谈得都有了头绪,曙色也透上窗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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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你倒早!”马夫人诧异地看着秋月,“莫非有什么事?”
“是!”秋月答说,“来告诉太太一个消息,震二爷跟震二奶奶和好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马夫人在欣慰之中,不免困惑,“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好消息,是由一个坏消息来的。”秋月紧接着说,“其实也不算太坏。”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马夫人心里明白,一面向小丫头挥挥手;一面由窗下移坐到靠里的一张软塌上,同时招一招手。
于是秋月便端张小凳,坐在她前面,从容不迫地将曹震深夜闻警,以及震二奶奶找她去商量的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