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的人在里面,场面上只有我一个;有忙也帮不上。”说到这里,有个老婆子端着托盘进门;后面还有个穿僧袍而留头发,年方十六七的女郎提着食盒,无垢便说:“我还没有吃饭;你要不要找补一顿?”

“不!我吃得很饱。”

“那么喝点酒;吃着玩。”

无垢不由分说,叫再添碗筷来;自己去抱出一个尺许高的大瓷罐,里面泡的是药酒。

“这是曹家抄来的一个宫方,拿好酒泡的;调经活血,养颜润肺,喝久了,受益无穷。”

“你自己喝吧,我酒量不好。”

“不好就是会喝。这酒的好处是,酒性让药性一冲冲淡了,多喝点儿也不要紧。来,来,咱们一面喝,一面谈。”

赛观音便不再推辞,坐下来看饭菜是一碗冬菇烩发菜;一碟凉拌鞭笋;一碟素鹅;一碗罗汉斋,另外一大碗酸辣汤,细白面的银丝卷与带绿色的荷叶粥。心想饮食如此讲究,做出家人也不坏。

这时无垢又去装了一碟椒盐松仁、一碟熏青豆来下酒;赛观音不由得感叹地说:“你倒真会享清福。”

“出家人四大皆空,日子最难打发;总要想个什么法儿,这么长的日子,才消磨得掉。”无垢急转直下地问起赛观音的境况:“听季姨娘的口气,你们当家的,仿佛不在织造衙门了?”

“早就不在那里了!”

“现在呢?在那里恭喜?”

赛观音沉吟了一下,决定尽可能说实话;因为说假话、装门面,是件很累人的事,大热天何苦?

“什么恭喜?没出息!成天混在赌场里。”

“赌能不输,天下营生第一。不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何不劝劝你们当家的,早早收心歇手?”

“也要劝得醒才行!一到赌场时辰八字都忘了,非输得两手空空才肯回家。”赛观音又说,“他跟我也不知道罚过多少回咒:再不赌了!那是没有钱的话;一有了钱,倒像凳子上长了刺,坐都坐不住,忙着要到赌场去送光了回来?”

“既然常常输,钱从那里来?”

“还不是――,”赛观音顿了一下说:“靠我一双手。”

“你这双手,一看就是双巧手。”无垢顺势拉过赛观音的右手来细看。

手很白,皮肤很薄;肤下筋脉,隐隐可见,不过骨肉停匀,仍是很漂亮的一双手。捏一捏不算太软,又看到戴着一枚银顶针,无垢便猜到几分了。

“张五嫂,你做得一手好针线?”

“好也谈不上,不过倒总是有人拿活计上门。”

无垢默不作声,拈了两粒熏青豆,慢慢咀嚼了好一会才开口。

“张五嫂,我替你可惜!一针一针来的几个钱,让你的当家的到赌场里去送掉。”她再一次抓着赛观音的手,轻柔地从手腕上抚摸下来,“照你的这双手,戴一只银绞丝镯子真正委屈;连我都心疼!”

这句话说到了赛观音的心里;她一直所深切感到而无法向任何人去诉说的委屈,一旦为人说破,那种搔着痒处的感觉,既痛快,亦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