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光明正大。我驳不倒你;我们‘那位’未见得驳不倒你。我是好意,怕夏云自讨没趣;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就估量着办吧。”
“我知道,我知道。”秋月紧接着说,“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夏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震二奶奶在这上头放松一步;能以夏云念着她的好处,岂不是挺好的一件事?”
锦儿想了一下说:“你这话也对!我来跟我们那位说。”
“你多说几句好的吧。家和万事兴!”
“正就是这话。不过――”锦儿迟疑了一会,终于说了出来,“我怕季姨娘没有安着好心。”
“这话怎么说?”
“她是要找个得力的帮手,不见得肯事事依着夏云。”锦儿又说:“夏云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到时候季姨娘天天拿软话磨着她;一个摆脱不开,是非就多了。”
话很含蓄,不过也不难体会弦外有音;从曹老太太去世,季姨娘想跟震二奶奶争权,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夏云当然也明白,不会“摆脱不开”。但话又说回来,夏云又有什么理由不帮她的“主子”?
这就自然而然可以想到一种情形了,如果震二奶奶将季姨娘压得太过分,且不说季姨娘会向夏云诉苦;即或不然,以夏云的性情,亦不肯袖手旁观。所以,若要平安无事,全在彼此退让。
可是,秋月怎么样也不能想像,震二奶奶会肯退让季姨娘。
“?悖 鼻镌虏蛔跃醯厮担?“倒是你看得对,夏云不该到季姨娘那里去的。”
“喔,你也这么说。”锦儿又惊又喜地问:“你倒告诉我,你是怎么想来的?”
※※※
季姨娘像待客人似地敷衍了夏云一天,反倒使得她浑身不自在。到了晚上,陪棠官下了两盘象棋,哄着他去睡了,关起门来抹了身,静坐喝茶,在思量这第一天的感受,季姨娘来了。
“姨娘请坐――。”
“你别起来。”季姨娘不等她话完,便按着她的肩说:“日久天长,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不是客套,是规矩。”夏云不肯坐下来,“姨娘,今天是第一天;从明天起,可别再这样子当我客人似地了。”
“不错,不错,今天第一天。”季姨娘看她新换的一件竹布衫,知道她抹过身了,便说:“咱们院子里去坐,凉快些。”
“是了!”夏云反过来按着她的肩说,“你先坐着别动,我告诉她们去端藤椅子。”
说完,抽身便走,指挥小丫头端了藤椅子跟茶几,摆在院子里;又叫燃艾索,拿季姨娘的茶。然后取张小板凳,陪着纳凉。
“我可真是纳福了。”季姨娘笑着说――本是很好的一句话;不道接下来便诉苦:“夏云,多少年来我可没有过一天舒服日子。说起来不愁穿、不愁吃;就是心里总没有宽舒的时候。”
夏云心想,只要问一句“为什么?”季姨娘的苦水便吐不完了;因而迎头拦了过去:“知足常乐。姨娘往宽处去想,自然心里就宽舒了。”
“话是不错。可就是我往宽处去想;别人偏要挤得你透不过气来。譬如,”她举手遥遥一指,“东跨院的那个,昨天下午找了我去,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
所谓“东跨院的那个”,是指震二奶奶;夏云想不搭腔,却又觉得不合适。但季姨娘不必她接口,已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
“她说:照规矩你也不能使老太太屋子里的人;都是看在棠官的分上。给夏云的一两银子津贴照旧,是看老太太的分上;你别想拧了。你看看,把我看得什么人都不如,你说气人不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