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徒手将散落的残灰一捧捧收进简陋的土坑,又搬来几块熏黑的断砖垒成小小的坟茔。
没有碑石,没有名字,只有风卷起的灰烬在坟前打着旋。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缓缓起身。
“师兄你放心。”他对着那堆新坟轻声说,“我去看你的娘亲,替你尽孝。”
风又起了,这一次倒不像先前那般凄厉,反倒像是一声沉沉的叹息,推着他转身向山外走去……
……
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倚着几株枯瘦的老槐,在寒风中摇得厉害。
烟囱里没有一丝暖烟升起,漆黑,死寂。
忘尘如今是不苦,是商家五公子有个名字叫昀。
商家不愿认他,他的母亲便唤他昀儿。
他拖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挪到门前。
门扉虚掩着,一股浓重的腐败药味扑面而来,他心下一沉,猛地推开门。
昏暗的屋内,家徒四壁。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油灯,灯芯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床上那个枯槁的身影映照得更加凄凉。
叶娘子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条打满补丁的薄被。
她的脸深陷下去,颧骨高耸,蜡黄得没有一丝生气,嘴唇干裂灰白。
她本是江南绣娘,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瞎了眼,如今那双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浑浊与空洞,茫然地对着结满蛛网的屋顶。
“娘……”忘尘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扑到炕边,跪了下来,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轻轻碰了碰叶娘子枯瘦如柴的手。
那手,冰冷得吓人。
“是昀儿吗?”叶娘子浑浊的眼珠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她艰难地爬起身,嘴唇艰难地翕动,“是……是我的昀儿……回来了?”
叶娘子试探着问。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听过她的昀儿说话了。
忘尘浑身剧烈地一颤,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
不苦已经去了……
他不是她的昀儿……
忘尘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将喉头的哽咽压下去。
他连忙上前,反手紧紧握住叶娘子冰冷的手用力点头,破碎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出。
“是我……娘……我是昀儿……我回来了……”
叶娘子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抚上忘尘的脸颊,掌心的薄茧蹭过他沾着烟尘的皮肤。
下一瞬,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了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眼角滚落的浑浊泪水砸在忘尘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
她怎么会认不出?
叶娘子心口猛地一沉。
前几日镇上老妇们嚼舌根的话突然钻进脑海。
“听说了吗?无悲寺走水了,烧了整整一夜,和尚们没一个跑出来的……”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叶娘子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声音嘶哑,“你不是……你不是我的昀儿……”
她的声音带着濒死般的急切,“我的昀儿呢?我的不苦呢?你告诉我!”
“师……师兄他……”忘尘的喉咙像被堵住,眼泪瞬间决堤。
他任由泪混着脸上的烟灰往下淌,哽咽着重复,“他们都死了……师父,师兄……全没了……”
叶娘子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向后倒去。
忘尘慌忙扶住她,才发现她浑身都在抖。
那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像受伤的野兽在呜咽,听得人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叶娘子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忘尘紧紧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