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楚王懒洋洋的拿起汤匙,一匙戳破细腻如凝膏的米浆,放入口中。
楚王进食如常,阿姮的歉疚少了几分,转而起身又回了庖厨。
芈渊用完米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暖意洋洋,疲乏之感尽数消失。他抄起弓箭正欲出帐门,阿姮回来,端来一盏淡盐水给他漱口饮用。
盐水也是温热的,入口刚刚好。
“王上,您去榻上歇一歇,妾在一旁守着您。”
芈渊凉凉的睃了她几眼,他该问问她,到底谁才是王上?
不过终究什么也没说,扔了弓箭,走到榻前解下佩剑放到枕边,合衣躺了下去。
阿姮席地跪坐在榻侧,耳边是楚王匀和的呼吸,喧哗声从帐外隐隐传来。庖人在收拾庖厨用具,哑巴寺人们送走众卿大夫,回来后也没闲着,和王卒一起忙着收捡兵械和巡狩期间从各地带回来的物品。
侍卫安静的守在帐外,帐中只她和楚王两人。落日的余辉被挡在帐篷外,光线一寸寸的暗下来。
昏黄的暮色笼罩原野。晚风带着夕阳的余温,从帐篷的缝隙处鼓荡进来。阿姮没有点灯。
鹂阿姊总算脱险,楚王没有因为隗蹇迁怒她和阿姊,应该也不会为难申先生吧?
她隐隐抱着期望,但是心里终究没有底。
谁知道楚王怎么想的。
阿姮转着眼睛,目光惆怅的落到楚王脸上。
楚王已睡熟了,呼吸变得深沉而缓慢。从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的脸有棱有角,线条分明,无疑是个好看的男子。
醒着时让人绝不敢多看。
现在他睡着了,阿姮不禁多瞅了几眼。
在这张英气和傲气交错的面孔上,随着呼吸微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松松抿着的唇,显出几分舒展柔和的模样。
白日里那个行事老练手段狠戾的国君,和此时沉睡的少年,完全不似同一个人。
阿姮看得久了,也被感染了睡意。她的两只眼皮越来越重,渐渐撑不开。
她做了一个梦。是梦,又不是梦。
那年她和邻家阿兄去溪边捕鱼,被跋扈的仆人喝斥了一通,从田间赶来的阿父握住仆人即将落下的鞭子,黑着脸把她和阿兄领回家。
她以为阿父会责骂他们,但是没有。阿父点燃了许久没用的火炉,拿损坏的农具锻造出一把山形戟。
“拿去,捕猎不够使,叉个鱼足够了。”阿父对阿兄说。
她担心:“可是他们不让……”
阿父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那天夜里,阿父带邻家阿兄出去一趟,带回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阿母给她煮了鱼羹,直到现在,阿姮还记得那个味道。乡间贫苦,盐也稀少,但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鱼羹,比庖人教她做的鱼脍还要美味。
她吃得停不了嘴,阿母为她擦去嘴边的刺,嗔中带笑:“想吃就得自己会做!日后去了夫家,做了新妇,还张着嘴等别人做给你吃不成?”
她难为情,扑到阿母怀里撒娇。阿母的怀抱好温暖,像一张宽敞的软榻,舒服极了……
阿姮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灯火如萤,在暗夜里扑闪,名贵蜜烛散发出焦甜怡人的气息。
她躺在一张榻上,但不是她和覃两人挤着才能睡下的窄榻。
……是楚王的榻。
她还在楚王帐中。
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爬到楚王榻上来的。可能从祭礼那夜开始,她一刻也没歇息,太过疲累,打起了瞌睡,于是就迷迷糊糊的把楚王的榻当成了自己的。
太无礼,也太冒犯了。
得亏楚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