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侍者更换靶子,元朔帝已另取一箭搭弓,他连珠疾发,箭锋数次劈羽,竟是首尾相嵌。
直到第一支箭矢落地,元朔帝才停手。
太子有几分羞惭,却更添了几分惴惴不安,见元朔帝将巨弓置于案上,才敢开口赞叹:“阿耶神力,儿子望尘莫及。”
他听闻父皇虽有箭穿七札、弓贯六钧之力,却极少以此夸耀,周礼曰射不主皮,平日与臣下宗室比试骑射,皇帝很少会射穿靶子,方才羽箭连发,疾如闪电,倒好似是与谁沙场搏命、仇雠相见,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宣泄。
“人各有短长,你又何必自谦。”
元朔帝瞥过自己的长子,太子生长于宫廷之中,并未见过多少残酷,即便因为骑射而鬓发尽湿,也仍是容貌皎洁鲜丽的少年郎君,近二年性情又沉稳了许多,有几分人君气度。
他已荡平宇内、一统山河,继任的君主毕竟是他的血脉,为人君父,即便对储君期许甚高,也不希望长子如自己当初一般艰辛,甚至样样都需胜过自己。
太子长舒了一口气,他含笑认错:“儿子回去必定勤习射礼,每日师傅讲过书,便和侍从练习箭术。”
陈容寿奉了两盏茶来,元朔帝接过,沉思片刻道:“朕记得你府里早年就有几个善射的郎君,其中似乎有一个姓萧的。”
太子面色倏然一变,陈容寿含笑接口道:“回陛下的话,奴婢记得是有一位萧彻萧郎君,做过殿下伴读,其父陵阳侯早逝,萧郎君便承袭了父爵……”
四周忽而寂了,陈容寿忽而意识到自己说出何等惊人之语,慌忙伏地求饶:“奴婢失言多嘴,还请陛下责罚!”
元朔帝面上稍有不悦,却漫不经心望向太子:“你以为故陵阳侯如何?”
太子面上的笑意微僵,萧彻三年前就已经沙场阵亡,当时父皇体恤萧氏无后,特意命远房旁支过继了一子认萧彻为父,承继香火,教他生荣死哀,不过这个名字在宫中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忌讳,许久没有人提起。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新纳的嫔妃卫氏卫兰蓁曾是陵阳侯夫人?
然而陈总管的话并不错,东宫属臣之中,并无第二个萧郎君善射。
好端端的,父皇问起宜娘的前夫做什么?
第5章 第 5 章 她躲不开的。
元朔帝见太子迟迟不答,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子惠?”
同儿子谈论妃妾的亡夫,这原本就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嫔妃入宫前是否许过人家,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些过往已成云烟,细究起来不过是给自己寻不痛快。
元朔帝没有自寻烦恼的习惯,更不欲与臣下比较短长,然而他近来越是克制己身,这些可笑的念头反而越发根植于心,挥之不去,非要细究根底才会平息。
太子忙道:“阿耶一时问起,儿子竟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萧侯年少失怙,早袭爵位,他仗着自己箭术高超,便有几分桀骜不驯,屡屡闹出事来,几位侍读之中,师傅们最不喜他,因此常受申饬,但他作战英勇,不幸早亡,儿子也极为惋惜。”
他想起被那人剑锋抵喉的寒意、宜娘翻脸无情的决绝,神情虽然不显,语气却稍重了些:“不过事后也有人曾向儿子说他私藏甲胄,出入宫闱却袖怀利刃,似有不轨之意,只是逝者已矣,这些事情儿子也无心再去细查。”
元朔帝定定看向自己这个儿子,忽而一笑:“朕记得你从前与他是极要好的。”
萧彻与太子是少年相识,从前朝中用人,太子也常举荐,即便是瞧在这份少年相伴的情谊上,也不应在他面前提这些没影的事,除非……
“朕虽纳了他的遗孀,自问也并无可愧之处,你何必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