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弟妹改嫁了。就这样,他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那一年春节之后,雪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早上第一个起床,把店里的杂活儿都干了,然后在襄理和几位裁缝师傅上班之前泡茶准备早点,无论被分派什么工作,都分外用心,对兆堃也照顾的十分仔细,再没有半句怨言。小胖子被老师关夜学,他帮着打掩护,罚抄课文写不完,他白天做完店里的事情,半夜蹲在窗边借着路灯光抄写,遇到落雨天,路上泥泞,还会背着兆堃上下学。
那时的雪城,已经懂得在这世间做人是要戴上面具的,他之所以对兆堃好,未必有多少真心。但兆堃却是一根肚肠通到底的人,见雪城对自己这么好,渐渐的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61上海往事2
就这样几个月之后,雪城开始有资格跟着裁缝师傅打下手了,学烫衣服、钉扣子。他脑子好,手也巧,学东西很快,做什么都是有模有样的,很快就引起了方老板的注意。
一般的学徒做到这个份儿上都要决定一件事,到底是“学店堂”?还是“学工场”?
方老板也是这样问他的意思。
“学店堂”的重在门市接客,而“学工场”则主要是缝纫、熨烫、整理。
看似简单的决定,却将影响一个人未来几十年的命运,雪城暂时还不能做出选择,所以,他决定两样都学。
这种做法在行内本是不可能行得通的,那时的师徒之仪全凭人情,就算学徒愿意学,师傅未必愿意教,哪怕是碰上了心胸宽阔的师傅,做学徒的平日里什么杂事都要做,日夜劳累,也鲜有人真能一心二用。
那一年,Gordon绅士商店的橱窗上还像从前一样贴着“伦敦名师驻店”的字样,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做事的都是本地裁缝。只有极其重要的客人,才会由Gordon亲自量尺寸、试衣、改衣,余下冗繁的手工活还是由其他师傅来做。
手艺行里都有这么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每个有两把刷子的师傅都留着一手,防备着后浪拍前浪。更有些刻薄的师傅只是反复叫学徒做些基础手工,或者就是练诸如热水里捞针、牛皮上拔针,说是为了提高速度和力度,实际上却有更多惩罚、为难的成分。三年满师,虽然也能掌握量、算、裁、缝技艺,但总觉得差一口气,而这一口气,才是身为裁缝,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之本,若无人指点,那就需得自己多年摸索方才能够领会。
总算雪城有个得天独厚之处,就是他长得很不错,招人喜欢,看起来年轻单纯,没有心计,一向是八面玲珑的人,把一众师傅、前辈们伺候的极好,更因着兆堃那一层关系,在店里人缘很好。师傅常常高兴起来就多教一星半点的东西给他,他默默的学牢牢的记住,并不喜形于色得意忘形。有人觉得他怪,别人偷懒还不及,他却巴不得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也有人觉得他是看准了方老板膝下子息单薄,又是决意不让儿子入手艺行的,心里有了非分的想法,但真要挑他的不是,却也说不出什么。
于是,随后的整整三年,雪城每日清早起身,在闷热狭小的工场间做事,遇到前面店堂忙时,便跟着资深伙计学招呼客人、算账、盘点呢绒布匹,就这样直到十六岁学徒期满。
那个时候,兆堃已经上中学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糊涂爱偷懒,功课好了许多,虽然不再需要别人帮着写作业。他没有兄弟,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随着年龄渐长,与雪城的交情倒更深了,不管有什么都乐于拿出来分享。难得雪城是知趣的人,并不要求许多,只是时常借些旧课本和中外小说画报来看。
一个人的谈吐和见识从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有些是天生的,更多的是经年累月的浸润积累,无心或者有意,雪城身上看不出店堂伙计的市侩精明,也没有工场间裁缝的木讷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