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 / 2)

酒徒 刘以鬯 3032 字 1个月前

不愿意这样做的;但是我竟这样做了。我翻身下床,拿了二十块钱给酒店的伙计,走到外边,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讨厌阳光,因为它正在凝视我的赤裸心欲。不止一次,我在醉后的蒙昧中向妓女购买廉价的爱情。

我常常后悔;却又常常觉得可笑。我必须责备自己,不应该用酒去灌浇自己的任性;更不应该宠坏自己的感情。事实上,这样做不但得不到什么;反可能引起精神的痉挛。天气尚未转暖,翻起衣领,双手插入裤袋。从士敏土的人行道走回家去,经过报摊,投以习惯的一瞥,看到了《前卫文学》第三期。(麦荷门是一个倔强的傻瓜,我想。)我对文学的狂热未必完全消失;但是我竟连目录也不肯希一看。我是不希望有个镀金的灵魂的;却惧怕黑色占领我的心房。有人认为智慧是上帝的礼物,我反对这种说法。我认为智慧是魔鬼手制的药丸,吞得多的,烦恼也多。于是想起了一个朋友。此人十分勤奋,曾经以两倍于曹雪芹撰写《红楼梦》的时间去研究脂砚斋的评语。他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读到《春柳堂诗稿》时,比探险家寻获宝藏更喜悦。

(这是十分可悲的,那些吞服太多魔鬼药丸的人。)我自己已经悟彻没有?这个问题很难解答。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形下,酒的吸引力仍大。回到家里,雷老太太正在耸肩啜泣。我问她为什么流泪;她问我为什么彻夜不归。我叹了一口气,她竟放声大哭。我一向讨厌女人哭泣,尤其是年老的妇人。(我有我的自由,没有理由受她管束。她虽然救了我的命;而且送了钱给我,但是我有我的自由。我愿意做些什么,她管不着!我愿意在外过夜,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喝酒,因为我需要喝酒。我玩女人,因为我需要玩女人。她是一个姓雷的老太太,与我毫无关系,没有理由约束我的行动!)于是,我退了出来。雷老太太哭得更加悲伤,声音尖得很,跟刚割破喉管的母鸡一样。我怕听这种声音,愤然出街。阳光仍极明媚,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的心仍在落雨,无法驱除莫名的哀愁。

走进茶楼之前,忍不住在报摊上买了一本《前卫文学》。我不敢喝酒,又不愿意思念雷老太太。坐在大茶楼的阁仔,要一壶普洱和两碟点心,然后翻开手里的杂志。我看到一个“诗”特辑,编排的形式相当新颖;然而那只是一堆文与瓒戏。作者不能技巧地运用文字去表现意象,结果变成没有意义、没有中心的铅字堆砌。文学作品贵乎独创,每一个爱好文学的人都知道。但是,独创必须具备充分的解释。近年来,由于少数优秀诗人的努力,似乎已经摸索出一条道路来了,大家都在期待,以为不久的将来即可读到伟大的诗篇。不料,真珠刚出现,鱼目就似潮涌至。读者浪费太多时间与精力,文字游戏式的“诗作”依旧层出不穷,继续发展下去,新“诗”的文字终有一天变成万花筒里的彩色碎玻璃了。</p>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