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雪说她姓萧,赠了她一把“忘情剑”,给她取名“萧忘情”,告诉她,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还告诉她,自己最喜欢这样的人——
撒谎。
疏雪最喜欢的,是谢浮筠这样坦率自我、随性而为的人。
而非她这种温和圆滑又世故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谢浮筠时,恰好又犯了疯病,披头散发地躲在床底下,不敢见人。
那天,谢浮筠来天玑派找裴疏雪,裴疏雪就拉着谢浮筠,抓乱了头发,陪着她,一同钻到了床底下。
她们三人趴在床底,你挤我我挤你,挤了一整夜,一会儿这个说“你的胳膊压着我头发了”,一会儿那个说“你腰间的佩剑膈人,丢出去”,一会儿这个又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她至今还记得谢浮筠说话时带笑的嗓音,又清又亮;也记得裴疏雪发间恬淡的清香……
翌日,裴夫人把她们三个从床底拉出来,挨个摸了摸她们的脑袋,将她们搂在一起,紧紧抱着,欣慰道:“好孩子,做得好,你们三个永远都要像今日这样,互帮互助,互相扶持……”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这是你们三人义结金兰时,对天起誓说过的话!”雅舍内,谢幽客眼含怒意,冷冷觑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反唇相讥,“裴疏雪,说了要同生共死,你现在又何必说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让邪祟伤她?以她的修为,什么邪祟能害得她魂飞魄散?嗯?”
裴疏雪低头不语,后背被鞭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愧疚、仇恨,一齐涌上心头,她双唇嗫嚅着,脸色忽白忽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
那年,阿娘将一个小姑娘带回了家……很漂亮的小姑娘,像泥泞里开出的一朵花,她想着,自己终于也像浮筠那样,有个可以疼爱的小师妹了,她赠人佩剑,给人取名,在人犯病时,安静地陪伴在身边,她还将浮筠介绍给她认识。
浮筠一向很喜欢交朋友的,不出意外,她们三个很玩得来,她们一起荡秋千,一起捉蛐蛐,一起看书,一起练剑;
等长大了些,她们义结金兰,她们结伴游历,走遍了大江南北,她们知道彼此的点点滴滴,知道对方所有的辛酸和难堪,知道对方所有的缺陷,她们不遗余力地维护对方,她以为她们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年少时,未逢家变时,她当真愿意为萧忘情和谢浮筠豁出自己的性命。
“可是……”裴疏雪抬头看着谢幽客,眼眶赤红,“谢师姐,我也有疼爱我的爹娘,我也有手足一样的同门啊……我的娘亲不好吗?你们每次来天玑派,我娘都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她把你们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可那一天他们都死了,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我那时候多希望你们能赶来啊,来救一救我的爹娘,我的同门……”
说到最后,她近乎哽咽。
谢幽客微微一怔,忽而瞧了一眼谢清徵。
谢清徵心念一动,与谢幽客对望了一眼。
她想起自己也对谢幽客说过这句话,“多希望你来”。
一个人陷入绝望时,一个人无能为力,救不了至亲至爱,将希望寄托在她人身上时,最卑微的乞求……
裴疏雪摇头道:“我不明白,明明是你们天枢宗最先挑起事端的,明明是孤鸿影行事偏激,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家人,我的门人?为什么死得最多的,是我们三派的人?”
因为弱小,因为柿子要挑软的捏。
谢清徵听明白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痛失所爱的滋味,无能为力的滋味,一败涂地的滋味,她们几人都体会过。
脑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