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混杂着爱情,痛苦的人不知道这是爱情,他们总以为这是什么幸运的人的慷慨的施舍。那么在这时,痛苦便化作某种钢铁般的自尊,将外部伴随春风袭来的一切善意都毫不留情地击碎。这是疼痛的常态,却也成为了幸福的墓志铭。
柳轻绮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随后拥抱住了他。方濯的两只手紧紧地缠住他的上半身,这是他们的第二个拥抱。他眉头紧锁,心跳如雷,肿胀的大脑中除了嗡嗡作响的低鸣,便是那近于自虐般的一遍遍重复:
“他不需要我。”
一只手落上他的后背,慢慢地摸下去,在安抚他的情绪。柳轻绮的声音慢吞吞地从耳边传来,他在说什么,句句都听得到,可却又句句听不清。
方濯闭着眼睛,索性歇在他的肩膀上。他无法开口,难以思考,累极了。他总想自己要说的似乎并不是这些,但真正出口时,却又只能是这些。指责、问询或者是剖明心迹,任何一样事都不是他打算做的,可分明事事都已经落入尘埃。哭的好像该是柳轻绮,该是他痛、他难过、他恐惧,但是不。他越冷静,方濯就越难受。他那时想到只为那一眼,他吃了那样的苦头——只为那一望。他十五岁时捏着笔坐在第一排,目不转睛地看着“长老”柳轻绮一手拿书挡着半张脸,一手托着腮,悄悄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就每日总盼望着能实现这一望的这堂课。他为那一眼,从少年起,便搭进去了全部的心情。这时候他痛苦极了,仿佛被推下高台、一剑穿过胸口的是他,此刻眼中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腥臭的脓血。它让他止步不前,令他瞻前顾后、深陷泥潭。它注定使他瑟缩,让他自卑,并最终极大地改变他。
柳轻绮依旧在说什么,断断续续的,像是想到哪儿就讲哪儿,但是跟过往毫无关系。他一门心思地从十六岁之间划了一道线,前面属于地狱,后面仿佛才属于现世的人生。方濯摇摇头,放开他,任由柳轻绮抬手上来,抹了一把他的脸。眼泪被抹去一半,力气也很重,他看到柳轻绮笑了,抬手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坐下。
“我给你倒杯茶,再给你擦擦脸。”
柳轻绮语气轻松,像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没再犹豫,转身要去提水。方濯却喊住了他。
“师尊。”
柳轻绮的脚步顿了一顿。等到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方濯仿佛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的胸腔不跳了,眼皮不抖了,嘴唇也不苍白了。他冷峻从容,却又温和可亲。他只平静地问道:
“师尊,我想问你一件事。”
柳轻绮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他说:“说吧。”
方濯道:“我想问,几个月前在仁城,当我提着剑上楼要来杀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柳轻绮笑起来。虽说有些勉强,但他到底还能对此问题报以微笑。他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会儿,最终放弃,有些无奈道:“你不要把我想的怎么傻。我是被人威胁过不错,但是我也不会以后就此自暴自弃,任由别人来杀我。”
“是,”方濯说,“所以那时候你怎么想?”
柳轻绮笑容不变:“什么话,问这个没有意义吧。”
“告诉我吧。”
“我早忘了。”柳轻绮道,“而且事情发生如此紧急,我什么也想不到。”
两人对视许久,柳轻绮的目光留不住,移向了另一侧。方濯那双通红的眼睛此刻已经开始发肿了,但他盯着瞧个不停。他放轻了声音,低声说:
“告诉我吧,师尊,至少我想从你嘴里知道一件真实属于你自己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件。”
“我就想知道当时你看到我提着剑上楼找你、拿着剑都已经要割开你的喉管的时候,你没还招,也没出手,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