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了。他确然是很关心这件事不错,也确然是非常需要得知洛笙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冲着柳轻绮来的——幸好那样的问话和回答都发生在两个呼吸之间,不然他的心绝对要跳出胸腔。他并非是对此事感觉不到不安,相反,他非常焦躁,想必洛笙也看出来了:她走得那么快,像是这间屋子和屋子里的人将会是一丛火,顷刻间就要将她烤化。方濯原本站在原地,这会儿蹲下来,手指用力揉着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冒犯了洛笙,让她感到了害怕,得承认这个。他无端地猜测一个少女有关于感情上面的秘密,且他们连个屁的关系都不是,只是一对普通的师兄妹,在路上遇见都只会打个招呼、随即便匆匆擦肩而过的那种人。
方濯蹲着,挪了挪步子靠在墙边,决心自己冷静一会儿。他本来可以在跟洛笙交谈完后就回屋照顾柳轻绮的,但现在他不能了。他感到自己呼吸紊乱,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他吓到了洛笙,但洛笙也吓到了他。也许洛笙会理解他的敏感,他也能接受洛笙的嗫嚅,但确然洛笙吓坏了他。他曾经对洛笙只是简单的同情,或者是流于表面的师兄妹的关系,但是刚才她让他感到恐慌。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又是如此漂亮的一位姑娘。
方濯抱住头,白日里想的事情再度涌入脑中,让他觉得有些茫然。事实上很多事情他从未忘却过,他已精准地感知到,只是在寻求一条逃脱的道路。好在最终他能表示自己会直面一些什么,并且正在寻找路径坦白什么,但是这些是完全无法掩盖住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的。人世间的情爱有千万种,每一种是无比真实,但是在繁华落尽之后,细想却又虚幻而又陌生。在这种情形下,见识过最真挚情爱的人也就最能发觉其虚无。其实他早该想到洛笙不会爱上柳轻绮,她或者不会爱上任何人。她比他更聪明,站在更高的位置,他早该知道了。
洛笙此人,实则比方濯要大。她甚至比祝鸣妤还大一岁,但是单看她们的面容,是很难得出如此结论的。她看着像十七岁,实际已二十有二。这是穷人家的姑娘——那些揭不开锅、不得不卖儿鬻女的家庭里的女儿的通病,她们的年龄和身体往往难以成正比,在最适合于幼年时,岁月的风霜已经把她打磨成历经千辛万苦的树皮,而当她长大之后将展现自己的美丽时,生命却将以往误给她的再度奉送。在她们的少女时期,她们看着小;而当她们长大以后,却又迅速成为一位生育了五个孩子的已婚妇人——这样的人的美丽只是一瞬,她的生命绽放的目的就是为了被风尘碾碎。她没有比谁更高,比君守月更矮,她若在山上应当是师姐,但是人人都喊她师妹。人人了解她的身份,人人尝试忘却她的身份,就好像打着要抹除偏见的幌子去偏爱,实则更加深了偏见——方濯努力让自己忘了,但却始终没忘过。这也没办法。洛笙这几个月在山上生活得很快乐,但是她也没忘过。方濯当然知道如果让洛笙去照顾柳轻绮,她会做得更好,就算柳轻绮不想喝醒酒汤,她也能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让他喝下去: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人见得愈多,所对于生活的感知也就愈深刻,比他更加无理取闹的人在世间多了去,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何应对呢?
在遇见云婳婉之前她叫杏桃,连个名姓都没有,不会写字,只能读一些简单的书。若非祝鸣妤意外经过那个破庙,此刻也许连杏桃都已经不存在了。雁然门将她带离苦海,回风门为她医治,她依靠身体活着,得了一些身体的疾病,一直在治疗。方濯揉揉眉心,又去捏太阳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去戒备洛笙。为什么要去戒备她?她已经很惨了。这是君守月说的。那一日她第一次见洛笙,回来就对方濯说:“师兄,我要保护洛笙师妹一辈子。”这已是她的觉悟,人不应当再给一个生命里充满了苦难的姑娘的心上捅刀子。她那样年轻,那样美,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只是任谁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