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捏着水杯,微微垂下头去。他不气馁,也不挫败,反倒很冷静,劝说自己循序渐进。他会意识到这样的目光将让无心人感觉到热情,但是又会让有心人感觉到害怕,有时候甚至就连他自己盯着铜镜中的那双眼睛看时,都会察觉到一阵自上而下贯通过全身的冻伤一般的又痒又麻的奇怪的感觉。他打了个颤,感觉到恐慌,这样的目光像是一把钉子,很容易将人钉死在自己的眼眶之中。而他,作为一个时时刻刻都在留意自己是否做错了事、说错了话的他,在看到这样的眼神时,必然会给予自己惊醒:切莫不可让因自己无意识的目光,出于所爱的目的,却伤了他人的心。
方濯很会思考,并且很经常思考,一考就会考很久,直至外酥里嫩、香气四溢,脑袋都糊了,方才悻悻停手,出去转两圈凉一凉脑子,才能勉强想想别的事情。他想着不要人伤心的事,可事实上即将却有很多人会让他伤心。意外的发生总是在一息之间,并且毫无征兆。事后方濯回想起来,依稀记得变故似乎是从一声琵琶响开始的,这也是他后来的复盘,仔细想了很久,却依旧没能确认这一声琵琶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德音门一共四个人,三个弟子,一个人的武器是琵琶,一个的是古琴,另一个的是箜篌。在事故发生前似乎他们刚刚才在台上演奏完一首曲子,得到万众好评——德音门的音乐质量向来是不必说的,特别是当他们的节目排在柳轻绮后面时,效果就更加显著。刚刚在台上如痴如醉一曲下来震裂万人耳膜的柳轻绮听得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拍巴掌,而为首的那位德音门大师姐易宁举起手来冲众人欢呼时,方濯原本正瞧着下一个上台的班目看,却突然因此声而一愣,眨了眨眼。
易宁?
他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台上。人依旧在那儿,没下去。
方濯深吸一口气。易宁?
易宁?
实话说,方濯当时的脑子里除了“易宁”二字,什么也没有。还能多加个问号。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易宁?”,此刻那易宁还在台上嘟起嘴唇尝试着吹口哨,半天不肯下去,举着手臂冲着台下乱摇乱晃,摇头晃脑,眉飞色舞,分外妖娆。
有热闹看,自然振鹭山的弟子们都跟着她起哄,一时间台下的掌声便被混乱的叫喊声所掩盖,有吹哨的,有欢呼的,有吱哇乱叫的,整个会场完全乱成了一锅粥,像是一只铁锅夹在木柴上,尚有人蹲在一边煽风点火,还拿嘴吹。
身遭乱哄哄的一片,就连柳轻绮都举起双手,跟着节奏准确地慢了半拍,傻笑着晃起了上半身。易宁在台上乱蹦乱跳,拖着她的箜篌一扫弦,便是叮铃咣当一阵响。方濯在这响声里摸了摸下巴,慢慢地打量了一遍四野,在这群魔乱舞之中无比安静,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易宁是个体面人。或者说,她是个正经人。她是个不说话的人,是以往不会用语言跟别人进行正常交流的人。因为她是个哑巴。
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却幸运的成为了打开这个问题的缺口。据说易宁天生无法发音,不能正常说话,就算是偶尔发出声响,也只能发出像“啊、啊”这样干哑而又瑟缩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割上铁板,沙哑但却又尖锐的令人头皮发麻。这是她自卑的起点,也是因这一身体缺陷,易宁比旁人要孤僻更多,唯有音乐才能治疗她的伤痛,令她那张总是有些哀伤的面庞展露出青春的光泽来。
故而在平时,易宁从不说话,从不发出声音,只用纸笔交流。她是个爱害羞的人,只有需要表演或者是将切磋时才肯动一动手弹奏那只箜篌,也是她的武器,“停潇”,而平常时候她不仅少露面、只在屋中钻研琴艺,并且也很少与别人主动交流,遑论互动。易宁从不活泼,她和快乐似乎很少沾边,但是在今夜,方濯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纵横无匹的快乐。她拖着那只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