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而带着些微微的隐怒的。两个孩子在追逐打闹之间突然萌生了些许真正的不悦,可能是因为叶云盏跑得太快了,并且他身量轻盈,形同鬼魅,在这间小屋子里熟门熟路并且丝毫不将自己当个外人地来回飘荡。方濯压根抓不着他。这会儿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着,叶云盏抱着一根横梁,全然不顾那上面的灰尘会不会蹭脏他那传闻一双三百两的靴子。方濯站在房梁下面,冲他喊道:
“下来。”
叶云盏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下。”
“下来,”方濯说,“你再给我师尊的房梁压塌了。”
“师兄不会介意的,”叶云盏冲他做了鬼脸,“你生气了,方濯。我不敢下去。下去了你就要对我实施恐怖迫害。”
“比如什么呢?”
“比如要剁掉我的手,用树枝划花我的脸。”
叶云盏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
“或者……”
方濯盯着他的动作,露出了见鬼一样的神情。叶云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极为跌宕的情绪变动,当即一点脸也不要了,抬手就要往裆里伸,方濯赶紧转头,趁叶云盏的手还没从裤腰里伸出来,冲柳轻绮喊道:
“师尊,你看叶云盏,他在你屋子里耍流氓!”
叶云盏扶着腿,蹲在房梁上,发出一阵惊天大笑。
柳轻绮依旧瘫在那儿,完全没理他,方濯生怕在那站着叶云盏能直接把裤子脱了(他全然不怀疑这人为了恶心人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两步跑到柳轻绮身边告状:“师尊——”
话至一半,却又吞了进去。方濯一个急刹车停在柳轻绮的椅子旁边,差点就一头栽进桌上那满满的一砚墨里。方濯有些呆愣地站在椅子旁边,看着柳轻绮的下巴贴在胸前,以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动作安详地闭着眼睛。他的胸口一起一伏极其有规律,眼睫微微颤动着,这是睡得正熟的标志。
必须说,柳轻绮睡着的时候比他醒着的时候要看起来安静太多(当安静作为一种相貌的形容词来施加到人的身上的时候就会产生此种效果),尽管方濯见到这个动作的第一眼,先是在心里惊呼一声“我去,竹节虫!”,但不妨碍他在那一瞬确然是没有牵扯回心神。叶云盏将他的双眼捅了个窟窿,幸而柳轻绮又轻而易举地给他修补过来,在方濯所见到过的无数张柳轻绮的睡颜之中,只有这一张得以令他突然站立在原地,沉默了如此之久。
千万种得以解释此种沉默的理由爬上心头,却又被一只只钩子不容置喙地勾走,随手丢到五脏六腑里的一个什么角落里面去,发配到那里种土豆。他从未有此种感觉一般目睹到他心跳如雷——目睹,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会发现他的胸腔正在上上下下紧张地跃动着。
心脏的跳动牵扯了他的胸腔,他整个人都几乎陷入到那种来自于身体内部最深处的甜蜜的紧绷之中去了。心脏是不会撒谎的,尽管有千万只钩子正尝试着将它绑缚在原地,可呼吸却依旧绵延不定,在某一瞬间甚至会断上那么一断。必须说方濯有点感情,但这种东西在此之前与爱无关,它可以穿透血管抵达眉心鼓起来的那处地方,也可以猛烈地撞击他的腰部,让他简直难以像人类一样直行。他得像鱼一样伏在水面之上、偷偷用那双肿眼泡去瞧瞧这在水中扭曲着的暧昧不清的人脸才好。而趁在这时,在他斑驳的水痕与波澜壮阔的鱼鳞之间,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趁虚而入。他被缉拿了,被禁锢了,被击穿了。他在那时似活着,又好像下一秒即将死去。似身处人间又好像陷入炼狱火海。这会儿,在他的眼里,就连阳光都显得有些刻薄了。它怎么能便如此只照在柳轻绮的书案上呢?无论如何,也该照照他的脸。该像一只手一样抚摸过他的眉眼,就好像一把利器最终在案板上磨钝一样。一切的隐瞒与自我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