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疼(3 / 6)

这把剑便绝对不会刺入他徒弟的胸膛,而会被剑刃挡在原处,唯一能发出的只有呲的一声利响。

他当时什么都可以做,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板着那张脸,像月光一样柔和却冰冷的眼神落在伤口处,柳轻绮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他眼波流动。

可在他的记忆里,他却想起柳一枕那时的眼中似乎有迷迷蒙蒙的水气萦绕。可也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压根就不是水气,柳一枕眼里什么也没有。

是他在哭。

是他,一个养在蜜糖里的十五岁的孩子第一次遭受这样的虐待与欺辱,撑着一口气苦苦等待着师尊来救他,可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这样的一个结局。

是他在哭。

有人在喘息不止,声音像山峦的起伏,突兀而粗重,听起来像是奔赴了千里。手指也湿漉漉一片,最开始他以为是眼泪,其实是血。从自己的胸腔涌出来的无边无际、永无止境的血。他按住心口,像揩走一张画上的灰尘那么容易,轻轻松松就将出血的地方挖了出来。剑锋留在血肉之上,砍下深深的一道影子。里头有只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带着好奇带着嘲弄。像是只断线的风筝落地,上面的花纹被尘土溅满,留下的最后一点边角,就是他自己的样子。

他的脑中无可抑制地涌出千千万万的话来,每一句,每一段,都与那些带着血的石子儿似的过往有关。那些声音窸窸窣窣如同蚂蚁般徘徊在耳侧,钻入他的耳膜,咬过心口,胃里立即翻腾起来。他咽了两口想要将吐意咽下去,可在梦境中这种冲动不由他所掌控,仿佛皮和骨都一同翻转了过来,身躯里有什么东西都一目了然。这种幻想中的感官上的刺激加重了他的吐意,急促地呼吸两声,还是忍不住以剑拄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可鲜血却从指缝间涌出,滴了一地。

没有剑锋威胁,也并非生死之际,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几乎看不见,可他却依旧还是感觉到疼。这是一种从内到外、从骨头到皮肉、从血液到眉头都一同颤动、哀求的疼。它与身躯上的任何折磨都无关,与他本人所曾经经受过的所有虐待都无关。事实上,仅仅只是语言,什么都没有做而已,就好像被打破了一面镜子,展现出一个真实的人来。可至今,他却还在尝试着给这场过往添加一些不存在的理由:若他站得远,若他赶不及。可实际上他站得那般近,偏偏就是上前一步,偏偏赶得及。

无穷无尽的问题向他奔来,有如山呼海啸。这些都是在他慢慢地一点点了解真相后竭力遏制住自己不要去想的问题,他明白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可是越多的节制会带来更多的想象。真相,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身着洁白的衣裙,可摘下头纱后却是一副狰狞面容。曾经的纠结犹豫已经在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折磨中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恐怖的自我诘问:

我做错了什么?我选择了什么?难道我应该去补偿什么?我又是因为什么,在这场完全与自己无关的生死纷争之中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你的孩子,但因为你在冰天雪地之中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便应当为你曾经的过错而赎罪、因你的罪行而死去?

最痛苦的还不是这些问题,是他在被这些疑问折磨的同时所捅到脑中的曾经的回忆:他也是想过一命还一命的。可那时候是他说的要,后来他又说不要!

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太明白,而太明白的最后结果就是不明白。其实他懂、却也不懂这其中的真谛,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他在柳一枕的心里,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他仅仅只是一个在路边被顺手捡走的弃子,是柳一枕那漫长生命中突然灵光一现的声音。他没有什么独立的选择,也不存在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定位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决无聊人生问题的一个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