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现今的情况很难得以界定。明眼人可以看出,他正在承受比反噬要更痛苦之痛苦,但他的心却并已经慢慢褪去了苦闷,反而转到一种昏昏沉沉的好奇上来。
现在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疼痛的,只有眼睛。说来也怪,分明在昏迷过程中他应当已经没有自己特定的神思了,但他却依旧能感受到双眼灼热如被刀剜了一笔,鲜血汩汩流出,眼前的昏黑好似正是失明后的症状。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回风门治好了他双眼的问题,五岁之后,便再也没有在眼睛上出现过类似的反应。
可现在一切重蹈覆辙。好像兜转二十余年始终在寻找一条前路,可忙碌到最后才发现又回到了原点。
方濯感觉自己仿佛在山岳上潜行。他看到层云倒腾翻滚,看到点点金光像尖刀一样割开大海的边缘。大地起伏不定,水面的波纹那样缥缈,像星星即将消失在夜幕中时的纷飞倒影。长风浩荡如潋滟波光,吹啊吹,吹啊吹,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熄了床头的最后一盏烛火,世界陷入夜色,月亮嵌在楼头,像一只冰冷的、旋转着的巨大圆盘。
绸缎似的人群随着波涛上了天,又在山坡上摔倒。耳边萦绕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絮语,回头一看便是一片寂寥的、沉重的、深深埋葬在夜色里的荒野。
柳轻绮带着他,虽不似荒野,也又好像正在荒野上。
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此处有着很多废弃的房屋。原野紧靠一片密林,在林丛那头便是一个新的世界。
柳轻绮并没有御剑。他需要保持灵力在不远的将来去做更多的事,更何况身后追兵穷追不舍——他能御剑,明光派也能御。毕竟之前并不常进行这项运动,论熟练度,是完全赶不上这群懒得不愿动弹一步下山也要御个剑的年轻人的。
更何况,天空宽广阔切,跑得太快也能追溯行路。地面人影错杂,虽然速度必然没有御剑那么快,但却可以更好地藏身。
目前,柳轻绮还不想这么快与明光派的弟子再交手——毕竟还是些年轻人,一腔热火无处使唤,指不定被肖歧一煽动就变成什么样了。刀剑无眼,若真围攻上来,不小心缺个胳膊断条腿,他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方濯被他背在肩上,在暗夜里无声潜行。他肩上的伤已经止了血,只看着还有些狰狞,但此刻上面已经搭上了一只手臂,挡住了一半血痕。
方濯的脑袋沉沉地搁在他的右肩。呼吸声很重,手指虚脱地垂在胸前,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肌肤。
柳轻绮额间发丝已被汗水沾湿。他一手提着伐檀,一只手还得保护着方濯不让他滑下去,走两步便喘一声,心底里暗暗骂一句:“这死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沉了……”
诚然,他也明白,就他现在这个状况,就算是背个只到他胸口的瘦弱的小姑娘,他也会觉得泰山压顶。
他不知道方濯现在情况为何,只能跑一段,便抬手摸摸他的手腕,试探一□□内的魔息。波涛汹涌的气息滚动不歇,每一次都让他心里更咯噔一下。魔息随经脉上攀,对着心脏虎视眈眈,从未止息。
当头一轮圆月高照,数把飞剑盘旋头顶,尚在寻找着他的踪迹。柳轻绮真生怕他们会把他背上的方濯认成“何掌门”,更怕倘若真跟他们碰上面,方濯这周身的紫黑气息会直接给他扣上一个“魔教走狗”的恶名,他四下瞧一瞧,看到一座破庙,拖着方濯闪身钻了进去,
庙宇已经荒芜许久,脏得难以落脚,环堵萧然,仅存一盏枯灯,一只蒲团,一座落了灰的神像。面前祭台覆了一层厚厚的尘灰,足以揩一掌。祭品只留了一颗黑煤球似的东西,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腐烂了的桃子。他将方濯放到一边,从角落里找到一把已经烂了一半的扫把,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又将那只蒲团拖过来,上手才知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