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这样想。若是从一个师父的角度来看,他将所有的希望与渴求都压在了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徒弟的身上,荒谬而又丢人,仿佛此后便不配为师。但柳轻绮向来不管这个,如果他还有闲心思可以去思考什么,那便是这种发生在躯体之上的痛苦的反应实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至少,是在认识方濯之后,他的头疼便莫名其妙地好了,再多相处一些时日,身体开始变得爽利,思维清晰而透彻,似乎已允许人生拉开帘子,重新投眼向已然荒芜的庭院,却也从中窥得两弯溪水、一缕春风。
如此美好的、沉静的、于平淡之中跳动着希望的微弱的火光,却在即将熊熊燃烧的前夕,被突如其来的回忆所击破。
柳轻绮闭上眼睛。他从来没忘过。
每次做梦的时候,心便仿佛一寸寸下沉,人也似被上天猛地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湿了个透彻,发尾结了数颗冰碴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滚。战场上向来是硝烟弥漫而又沉闷冰冷的,行走于沙尘之上便好似坠落山谷,每走出一步,便总有一种失重感缠绕在心头。
在麟城时,他一看到乱葬岗,心头便好像被削去一块血肉,突然便空了一处,如同山崖之下寂寂泉流——却在夜间被一团棉花骤然塞进胸口,撑破了肌肤,以尖利针线来对心口进行缝补。草率而粗糙,简易而便捷,他却痛得浑身发抖,痛不欲生。
眼前是什么呢?是云层,是城墙,是山谷。是抓不住的衣袖,飘摇而过的风声,以及一只落在自己胸口上的熟悉的手掌,眼前登时一阵颠倒,毫不费力地便摔下高台。
柳轻绮压根来不及平稳自己的身形,脚下一滑便摔落高空,数年前的回忆猛然回笼,几乎是瞬间,腰与腰际之下便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甚至下意识伸出手、伸出手——在那已经不可能回首的岁月面前,在即将抵达的无可阻挡的既定的命运面前,依旧绝望地喊出那一声:
“师尊!”
“救我,师尊,救我!”
天空阴雨绵绵,手臂曲折僵硬,如同被石子击断了翅膀的鸟儿。柳轻绮瞪着天空,感觉到自己的心与肺一同冲上喉头,又一张口即将吐出胸腔,却听到耳边传来“噗”的一声响。
他感到自己粉身碎骨、化为一滩。人与骨头都已摔为齑粉,肢体破碎而已面容全非。眼睛似乎也已融化成一滩血水,鼻尖传来腥臭的气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处死人堆里,被成千上万的尸首掩藏,没人看得见他,也没人发现他。
有人经过他的身旁,又从遗骸边踏过。他死了,死得如此惨烈,而又默默无名。
“师兄,师兄!”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是叶云盏。这少年彼时还如此年幼,面上青涩七分未退,眼睛清凌凌有如剑光,却在此刻含满了眼泪。
柳轻绮看到自己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随即剧烈的疼痛附身于上,抬眼只看到微茫之下正午的天空,乱葬岗出现了一刹那,便随之转瞬即逝。
叶云盏扑上前去。他不确信他看到了什么,反正在自己的回忆里,他的惨状只是一片血红的浓雾,因而他从容而平静地看着叶云盏,心里似乎没有一丝波澜。
“师兄!轻绮师兄!”
叶云盏拍他的脸,晃他的身子,尝试捡起他瘫软成一片的四肢,仿佛将拼接一处已然支离破碎的湖面。这少年抱着他的头,突然呜呜哭了起来,身后有人来吗?未必,或死或活是命运的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柳轻绮躺在他怀里,冷眼旁观,他感觉到腰痛。抬手轻轻一摸,一手的血,往面前一抹,似乎也抹了叶云盏一脸。
“云盏……”
他张张口,想说话。可此时事情的发展可不受他的掌控。叶云盏最终决定带走他,但是只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