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在他最初拜入观微门下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那个梦说来复杂,但仔细想想,实则也简单——梦都是这样的,你无法讲求它拥有怎样的逻辑,没有前因后果的故事在梦境中也会变得十分合理,这便是梦的本质——总而言之,他干了这样一件事,后来他想想也许是枕头垫得太高了,或者是搬入新的宿舍,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那大概是他拜入观微门下的第三日,三日前是他第一次在观微门中见到柳轻绮,这个年轻的、漂亮的、似乎永远不会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半分的愁思的观微门长老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日理万机,相反,他整日无所事事。在方濯的那三日里所见到的最多的并不是柳轻绮本人,而是柳轻绮的背影。他总是坐在荷花池旁边静静地钓鱼,当方濯抱着书站在他身后的时候,便能瞧见他师尊的背影同天边的云纠缠在一起,似乎即刻间便要飞离振鹭山而去。
方濯自打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一直在长大,长大的征兆也许是从绿衣换上白衣,又或者是能够单脚踩在剑上再多坚持一个时辰。或者是能够在入门之战之中一举夺魁,得以选择自己一直尊敬的师尊,又或者是站在山顶上,倘若能看到山外的一点儿颜色,那么他本人便已不再停留在上一刻的原位。
讲这些的缘故是因为即将我们会提到方濯的梦境:这个故事完全不可单独讲解,否则也许会使故事的情节突然变得十分杂乱无章。在这里我们会提到很多东西:来自于人对于世界本身的恐惧、惶然、迷惘无措与痛苦失望,或者是单属于方濯的那些青春时期的旖旎而扭曲的幻想。须知此梦并无什么其他的元素,有如对于灵肉的设想、或者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接触温柔与绮丽时的无所适从。他的梦只与两个人有关,其中一个就是柳轻绮。故事的开头我们会提到两个截然不同的柳轻绮,但可能每个都不是他。在梦境里的他不代表任何人,他只代表着一种意象,所以当那时方濯从床上坐起来、一抬头便看到夜空中清冷如玉盘的月光时,一种独属于少年的被嘲弄与被窥探的不适感几乎裹挟了他的全身,而当回忆里再度出现梦里的柳轻绮的身影时,某种莫名的心安又让他平静下来。
在讲这个梦之前,我们不得不先介绍一下方濯在沉睡之中所永远无法摆脱的来自于花岭镇怪事的恐慌,这种恐惧感足以使他理智全无,但幸而方濯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苍白与枯燥中得到了平静。他坐在床边,手掌摸到腰间,一把剑赫然而立,正倚靠在他的身边,他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幻境。他那倒霉催的剑现在还在柳轻绮手里抓着呢,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转手就将这把破剑给丢到什么地方,柳轻绮从来不懂得珍惜东西,连钱也是一样:不知道的瞧见他那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还会以为他是个富家子弟呢,实际上兜里就剩两只铜板,顶多吃碗面——还得叫老板少放点儿酱料,以防加钱。
方濯站起身来,意识到这是他在振鹭山的房间。窗前悬着一挂已经枯萎的艾草,那是去年端午的产物,他懒,一直没有摘下来。此时那艾草正在月光下呈现出某种衰老的颜色。而他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是一片淋漓的、如同池水一般的月光。在振鹭山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月光,初到观微门的时候,由于怎么也睡不着,这样的月色曾经帮了他好大的忙。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对于月光到底是个什么看法,每当他长久地盯着它看时,便明白了自己第二日一定起不来。柳轻绮虽然布置了早课,可他也起不来。所以往往观微门的大殿里在清晨时总是寂静无声,每当其他长老门下弟子奉命前来找人的时候,总是空空如也:大家都在被子里裹着做春秋大梦呢,谁有时间管你过来怎样?
此时方濯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某个梦境,也许是进入了某个幻境,但这个幻境只是环境之中的改变,对于人本身思维的影响反倒并没有那么大。他握着剑走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