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疲惫,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或许是姜顺英带来的食物和药物起了作用,这一夜,我竟在脏兮兮的地上睡得异常深沉。
次日一大早,姜顺英又送来热腾腾的饭食和煎好的汤药。停了沈誉喂我的毒药,几顿饱饭下肚,加上姜顺英给我的缓解疼痛的汤药,我的身体好了许多。
可我的心在受煎熬。
这一整天,我的目光无数次投向甬道的尽头。每一次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让我的心骤然提起,又随着来人并非苏州府的官员而重重落下。
我笃信,那名狱卒不敢不报告给上司。只要府衙得知抓的是陈氏的千金、张公公故交的妹妹,至少也应该前来核实沈誉诬陷我的事。
一整天,甬道里走过的,只有面无表情送饭的杂役和例行巡视的狱卒。
他们看我的眼神,依旧带着厌恶、鄙夷、不耐烦,没有丝毫改变。
一次次期望,一次次落空。
等待实在是让人太煎熬了。
终于,我的自信被怀疑所取代。
那狱卒真的去了吗?
还是他转头就将竹青的话当成疯言疯语,抛在了脑后?
或者说他确实去了,但他的话根本没能递到府衙的案头?
再或者,这也是我最害怕的一种可能——苏州府的大小官员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家世,只不过他们并不忌惮。
我自以为算无遗策的计谋,或许在沈誉和苏州府大小官员盘根错节的权益勾结之间,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可笑的虚张声势。
这太可怕了。
在忧心忡忡中,夜深了。
竹青脸上的希冀也渐渐黯淡下去,她紧挨着我坐下,“小姐,府台大人是不是不会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先睡吧,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打官司。”
没有府衙的介入,明日那场公堂对质,我手中唯一的倚仗,只剩下药渣和药方,以及一个杭州母族救援的期待。
希望渺茫。
我叫竹青好好休息,自己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直到夜深得万籁俱寂的时候,甬道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同于狱卒的粗重,这脚步声刻意放得轻缓。
昏黄的油灯将他的人影拉得畸形,像一个朦胧的鬼影。
那身影缓缓走进牢门,脸上还带着一丝惯常的笑意。
那笑意在摇晃的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
沈誉来了,身后跟着碧桃。
我连忙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把竹青摇醒。
“莺莺。”
他带着一种故作亲昵的腔调,让我恶心。
“看到你还活着,为夫真是惊讶万分。”
竹青站起身挡在我身前,道:“沈誉,你来这里做什么?!”
碧桃斜了竹青一眼,厉声说:“你这贱人,主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依照《大明律》,下人直呼主人姓名杖二十,顶撞主人杖八十,辱骂主人处绞刑!”
我见竹青受辱,心里不乏起火,说:“下人下人,一口一个下人。碧桃,你忘了你也是你口中的‘下人’了?”
碧桃被我反呛,非但没有羞赧,反而更骄傲,下巴抬得更高了:
“下人也分好坏。
像碧桃这般谨守本分、忠心侍主的,自然能得主人厚爱恩赏。可像竹青这等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贱人,就该用严刑峻法来管束。《大明律》写得清清楚楚,正是为了惩治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贱骨头。
碧桃觉得,这规矩好得很!”
她的话语中那份对枷锁的狂热维护,让我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