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李叔越看那些列侯越觉得傻。

他家主君什么时候会收回成命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几位心急的列侯互使眼色,终于按捺不住,借着敬酒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自家孩子被除名之事,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左一句犬子顽劣,冲撞君侯,实乃家教不严,还望君侯海涵、右一句求君侯看我薄面,念其年幼无知,乞求网开一面,必当严加管教。

霍彦端着玉杯,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赔礼道歉,脸上笑容依旧,却只是摇头不语,那双杏眼在酒气氤氲中显得格外清亮,仿佛能洞穿人心。

众列侯见他如此反应,心中更是忐忑,摸不清这位年轻君侯的深浅,只得硬着头皮,将姿态放得更低,好话说尽。

霍彦终于放下酒杯,轻轻一笑,如同秋日湖面漾开的涟漪,清凌凌的,带着入骨的凉意。

他目光扫过那些跟着父亲前来、此刻大多眼神躲闪、坐立不安的纨绔子弟,其中不少人年纪与他相仿甚至更大。他盘腿坐直了身子,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腕。

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声音清朗地开口。

“诸位兄长拳拳爱子之心,彦感同身受。来寻我,自然有诸位的道理。”他顿了顿,“然则,我既承陛下信任,署理太学,自当为社稷取贤,为陛下选材,也不好擅自为你等行方便!”他抬手虚按,止住又想开口的列侯们,语气温和,“这样吧,我给诸位兄长一个面子,也给这些贤侄一个机会。”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那群纨绔,“我出一题,只要你们能当众答得令我满意,明日便可重回太学!如何?”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下来,连戏台上的人都识趣地停下了动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霍彦身上。

霍彦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润了润喉,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诵道,“《礼记·王制》曾有云: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开始发白的纨绔子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诘问。

“那农工算三科,算得上这疑众之术吗?”

“尔等父兄来寻我,想必尔等皆身负真才实学,非是那等不学无术之徒!既有真才实学,我太学岂有不收之理?”

霍彦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唇角那点小红痣在灯火下仿若跳动的小火苗。

“来!与我说说!尔等于此,有何高论?有何见解?尽可畅所欲言!”

死寂!

一片死寂!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敞轩,此刻落针可闻。只有秋风穿过菊丛的细微声响,以及博山炉中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那些列侯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飞鹰走马是一把好手,何曾认真读过几天书?更遑论这等涉及治国理念、儒学经典的深奥命题。一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的食案里,哪敢与霍彦对视。有些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连《礼记》原文都背不全,更别说阐释辨析了。

杀?什么杀?《礼记》是啥?王制又是啥?完了完了……

一个纨绔脸色惨白,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父亲,嘴唇无声地翕动,“父,他在说什么,救我……”

其父,一位鬓角微霜的列侯,脸上青红交加,羞愤交加,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在心里暗骂:不争气的东西!平日叫你多读些书!问父,父也不知道!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霍彦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冷峻。他缓缓坐直身体,此时的沉默却比刚才的诘问更让列侯们无地自容,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每一位列侯脸上。他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愤交加,却又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