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户军眷,末尾还附着血指印和七份家书,最上面那封字迹歪斜:娃,你爹吃了你让人捎回的米,能下炕了。
沈明堂沉默片刻,随即听不出情绪的开口:“萧卿可知,朕若开了这个口子,日后人人都能打着‘仁义’的旗号违抗军令?”
“陛下圣明。”萧凌恒重重叩首,“但韩远兮若因此流放,寒的不只是将士的心——”
他抬头直视皇帝,“更是天下孝子的心。”
话音落地,沈明堂没有接话,殿内落针可闻。
须臾,沈明堂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砸过来,萧凌恒不躲不闪,玉石擦着额角划过,顿时血流如注。
看到萧凌恒此般模样,沈明堂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的神情。
“陛下,”萧凌恒背上的伤还未好全,却挺得笔直,“韩远兮擅调军粮,按律当罚,但请陛下明鉴,他所为并非私心,而是不忍将士家眷饿死,若论罪,臣亦有失察之责,愿同受责罚。”
沈明堂眯眼看他:“你倒是会揽责。”
萧凌恒不卑不亢:“军心若散,再严的军法也无用,韩远兮有错,但罪不至死,若陛下开恩,臣愿以军功抵过,保他性命。”
皇帝沉吟片刻,最终摆手:“杖二十,降职留用。”
“谢陛下恩典。”
萧凌恒带着满脸血回到军营时,韩远兮正被捆在刑架上等死。见萧凌恒回来,整个校场的将士都围了过去。
“都尉!”韩远兮慌张的抓住萧凌恒的袖子,“您这是……”
萧凌恒抹了把额头的血,哑声道:“陛下开恩,你降职为普通兵卒,杖二十。”
说着解开自己的腰带扔给行刑官,“这十杖,我替他挨。”
全场哗然。
韩远兮疯了似的拉住男人的手腕:“不行!末将自己……”
“闭嘴。”萧凌恒用力挣脱,随后脱了上衣趴在刑凳上,“你们记着,军法如山,但将者,当与士卒同滋味。”
众将士七嘴八舌的喊着“都尉”,韩远兮拦着行刑官不让打。
“滚开,”萧凌恒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在废话我就进宫请旨把你流放了。”
见萧凌恒主意已定,军令如山,韩远兮也不敢再说什么。
十仗结束,萧凌恒摇摇晃晃站起来时,两千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萧凌恒虚弱又坚决的说道:“今日起,偷粮者照旧按军法处置,”
他顿了顿,“但若再有军眷饿死,要跟我说,我亲自带你们去粮仓抢粮。”
说罢,他差点没站稳,众将士见状立刻上前扶稳了男人。
韩远兮郑重下跪,磕了三个头:“都尉,末将这条命……”
“省省吧。”萧凌恒呲牙咧嘴,“真要谢我,就练出个人样来。”
“都尉大恩…末将没齿难忘…!”韩远兮眼眶通红。
萧凌恒叹了口气:“行了,日后别再犯浑。”
说罢,他一瘸一拐的往营内走去。
他萧凌恒算是个“好人”吗?他算是个“孝子”吗?他自己都觉得他不算的。但他绝对算个有担当之人,除此以外,他有脑子、有魄力、敢打敢杀,硬刚暗算他都玩得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断,他都是带兵的英才。
他的智慧,可绝不止在于玩弄权术翻卷朝纲。
他事先确实就有掌兵权的心思,但他此番举动,绝不止是为了掌权笼络人心,而是在听到韩远兮哭着说出“爹娘快饿死了”时内心的触动,他自己没了爹娘,他便不想他的兵也没了爹娘。
自此以后,军中将士对萧凌恒算得上是死心塌地,他带伤归营的魄力、替下属担责的义气,让这支原本散漫的军队渐渐凝聚成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