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太久,完全与世隔绝,如今迷茫无措,三喜于心不忍,一五一十把那晚发生的倾囊相告。
回复三喜的是令人耳鸣的静谧。
那一篇话里的每个字,化身为毒针,一根根扎进太阳穴里,凝滞了本能的呼吸。
“心头血”“生取”“共感之痛”……这些字眼在她脑海里盘旋,搅得混沌的记
忆渐渐清澈,她想起昏迷前那阵撕心裂肺的疼,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重拼。原来那不是咳疾所致,而是他在剜心取血时的共感。
喉间又泛起熟悉的腥甜,薛柔忙用帕子捂住嘴,指腹触及微凉的布料,耳边蓦然跳动着三喜关于那晚他以口渡药引子的描述,随之眼前开始闪动一个个片段,它们拼凑,联结,最后在神识里流转,竟让她身临其境,再度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饱含铁腥味的暖意,而且不止一次。
太医匆匆来临,事无巨细地嘱咐过,三喜一一记着,薛柔呢,望着窗牖发呆;阳光钻入雕花窗格淌在她脸上,橙黄的光辉下,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眼睛,此刻隐约蒙着层化不开的雾。
薛柔决定善待自己,她不再拒绝喝药,却拒绝见任何人。白日里就坐在窗边,看屋檐上的鸟雀尖嘴清理羽衣,看宫人们踩着梯子往廊下挂红灯笼,看小太监们抱着成堆的爆竹往库房搬……
除夕将近的喜庆,像隔着层琉璃罩子,看得见摸不着,连带着那喧闹声都显得遥远。
夜里薛柔老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有时是岑熠当太子时的声音,蕴含少年人的青涩:“只要妹妹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有时则是他龙袍加身后的语调,低沉里裹着偏执:“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最清晰的还属梦里那句,虚无缥缈:“你醒过来,告诉朕,什么是情爱……”
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要摸向自己的心口,情蛊还在,像条蛰伏的小蛇,偶尔会轻轻蠕动一下,带来微弱的悸动。她知道,那是岑熠的心跳,他还活着,用他的心头血换来了她的生机。但那里也窝着恨——恨他恩将仇报,夺薛家江山;恨他囚禁自己、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什么是情爱?”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冷笑,隔空回答他的疑问,“你不配知道。
静养至除夕这日,身体见好,体力一上来,薛柔有些憋不住,提出要出去走走。三喜又惊又喜,忙取来厚厚的狐裘给她披上,连帽子都系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
廊下的红灯笼早已挂满,风吹过时,穗子簌簌作响,映得青石地板上泛着层淡淡的红。
宫人们见了她,不约而同展露惊讶,纷纷垂头行礼,黏在地上的眼神里藏着探究。
薛柔目不斜视地前行,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御花园的月亮门,走过东湖结冰的水面,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兰台外,前方的禁军足足比往常多了三倍有余,真可谓四方牢笼,插翅难飞。
见她过来,一个禁军拱手低头道:“没有陛下的许可,任何人不能出入。殿下请回吧。”
是了,打从上次因为崔介的两样物品和他闹翻后,他便铁面无情,封死了兰台,不遗余力地防止她和崔介旧情复燃。
“我只是路过罢了。”薛柔面无表情,心如止水,转身行远。
她没说谎,因为即便叫她进入,直面崔介,她亦无话可说,一来不知怎么交代那两样信物焚为灰烬的事实,二来无法面对那夜他亲眼见证岑熠口对口喂她的窘迫与羞耻。
天色尚早,薛柔没有回去的意思,继续逛啊逛,猝不及防置身于上书房几步之遥外。此处的守卫堪比兰台,密不透风,禁军们个个儿神色紧绷,大抵是为那个总是桀骜自负的帝王,此时正像她前些日子那样,在病榻上昏昏沉沉,清醒无期而忧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