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不久,天上落起了雨,那间破庙轰然倒塌,那个妇人被埋在了里头,也许是心善,老天爷都不忍她被秃鹫啃噬。
许一凡胸口一阵闷疼。
第一天奶娘没有来。
第二天奶娘也没有来。
第三天奶娘还是没有来。
九天坐在镇外的一块石头上,巴巴的望着来路,他盼啊盼,最后独自一人进了镇里。
娘叫他躲起来,然后爹和娘他再也见不到了。
奶娘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路太远了,所以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他不能走太远,他要在镇上等奶娘。
他就只剩下奶娘了,他不被让奶娘再找不到他。
他身上没有银子,脸上脏污,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许一凡看见他开始捡东西吃,开始出现在各个茶棚和客栈跟前,偶尔会被人拿着扫帚驱赶,偶尔也会捡到些吃食。
许一凡心中颇不是滋味,都流了几滴猫尿。
就这样过了半年,八天大概是知晓了这事儿,回来了。
他已经二十八岁,但之前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至今依旧孑然一身。
他这种身份,这种地位,看着光鲜亮丽,惹人艳羡,但其实和被发配苦寒之地没什么两样,将在外,无召不得入京。
他擅自回来,本就不合规矩,更不可能率领大军回来,那样便是谋反叛变,于是他只带了亲从和四十亲卫兵。
彼时他尚不知爹娘已去,家已灭,十九王府被灭一事已被封锁,他守在边境,只是觉奇怪,半年了,爹娘不曾给他寄过一封书信,照理让修士坐飞兽送信,几天就能到了,以前娘和爹总隔三差五给他寄信,如今为何突然没了消息?
京城又为何突然来人,收回他手中的兵虎符,他不知,却隐隐觉得不对。
他心中焦虑,日夜兼程,在路过环合镇时,他亲信说是否要进去修整,他却摇了摇头,说不了,他担心家里,还是快快回去。
于是他没能和他年幼的弟弟见上最后一面,后来九天实在想奶娘,他其实也想阿爹阿娘,可是爹娘去了远方,他不知道路,找不着,但是奶娘睡着的地方,他知道啊!
于是他又沿着路回去,路上还想见了奶娘,得问问她,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他。
可惜半年过去,坍塌的破庙已被野草覆盖,没了原样,九天看不见那座熟悉的小庙,只看见野草旁边裸露的几块泥墙,他太小了,根本想不到庙已经塌了,他就站在哪里茫然的左顾右盼,可是怎么都看不到那间奶娘睡着的小庙。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于是又走啊走,最后到了京成,可是他没有进去,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被吊在城上的人。
那人一身囚衣,脸肿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他视线应该是模糊了,再被麻绳套住脖子推下城墙时,他拼尽最后一口气一直喊:“国师……国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弟……阿弟……”
明明没有风,可是他就像块破布一样,在城上飘啊飘,左右的晃。
他在喊爹娘,喊阿弟,声音嘶哑,残破……
喊啊喊,最后慢慢没了声。
那个年幼便去了远方,决战沙场,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一骑绝尘保家卫国的人,却在二十八岁,被吊在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国家的城墙上,英年早逝。
他不常回来,可每次晨练他总会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然后托跑商的低阶修士送回家给娘,因此九天对他并不陌生,哪怕他们都不再似当初的模样,一个落魄,不再是被宠在掌心的小世子,一个也不再长枪在手,铠甲在身,意气勃发,甚至多月劳邢之灾让他整个人都脱了相,可九天还是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