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妻纲”这样的观念传了百代,性别差异已无需多言。
除此之外,便是家世。
“既言「王与马共天下」,可见琅琊王氏在两晋时权柄煊赫。”
上官婉儿字斟句酌,她知道,往后要以“才人”之位站在天后身侧,这样的考验只会多不会少,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而卫氏虽说也是河东名门,但一场永嘉南渡,便已见颓势,待到东晋,说句不中听的,算是彻底没落了。”
“即便卫家原先就是书法世家,等传到卫铄与卫玠时,更是日薄西山。”
“反观王羲之则不然。”
如此评点备受太宗皇帝推崇的书圣无疑是过分大胆的,但上官婉儿依旧直言不讳。
“书法也好,清谈也罢,风雅是够风雅的,可说到底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技能。”
“于士人而言,无外乎用来卖弄名声、拓宽交情的点缀。”
这些所谓的“好名声”在她看来,都是锦上添花的装饰,既不能换成米粮盐油,又不能招兵买马,要来何用?
她上官婉儿,要做,就做个顶顶务实的掌权者。
“此类华而不实的名声究竟能被广而告之到何种程度,固然有个人天分的原因,却更取决于自身的家世门楣。”
言下之意,直指王羲之的名声来得如泡沫幻影。
“到达那种程度,书法技艺能发挥的作用或许已经要再仔细掂量掂量了。”
“那卫铄呢?”
武媚娘仔细听着,冷不防反问。
“卫夫人这种……”
上官婉儿早先就打过腹稿,不慌不忙道:“卫夫人的技法即便没到鹤立鸡群的地步,总归还是拔尖的,否则卫家人捧也捧不起来。”
“可与儿郎们不同,即便是卫氏一族让她学习书法、捧出她的名声,为的却是让她成为一个众人称赞的「才女」。”
听到这儿,武媚娘已经彻底起了兴趣:“说下去。”
“才女当然不是个坏名头。”
上官婉儿再接再厉:“可一旦用错了地方,只怕好事也要变坏事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说到底,闺阁女子有了「才女」的名声,不是为了读书入仕、封侯拜将,而是为了来日嫁人的时候能说上更好的婆家罢了。”
婉儿心底有很多不忿,却在表达时依旧保持了客观冷静的态度。
“似乎女子做了什么好事、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才名,从头到尾都是只有「好说亲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
她话锋一转,猛然沉声:“高低优劣,好坏与否,不过是落在了两个字上。”
没有多余的转折和铺垫,上官婉儿很快抛出答案:
“权力。”
自己这样一番巧舌如簧,有没有用、中不中听,她说了不算,最后还得由天后裁夺。
这就叫权力。
只有掌握权力,如卫夫人这样,女子的兴趣才不会被局限成爱好,而是带来名望与地位的武器。
否则于她们而言,与一份优美动听的“嫁妆”有什么不同呢?
她一口气说了这样一长段话,回过神的时候,本能地以手触额,拜倒在地。
生怕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触了上位者霉头:“奴婢愚钝,胡言乱语,万望陛下不要见怪。”
“你也知道是胡言论语么?”武媚娘冷冷一声斥责。
良久,又转为无声叹息:“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叫上官婉儿提心吊胆太久:“来为我侍奉笔墨吧。”
道阻且长,未来还有好些年岁等着她们并肩作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