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死得也壮烈;

三殿下殿后的围墙中铺洒着蓝花楹,浅淡又清幽,据说是林筱乐带给他的,叫他不要忘记珠渤皇帝赐给他的名字。

我可怜的殿下,这一生就是不断地从一个牢笼辗转到另一个牢笼,哪里都有枷锁,处处不得自由;

林筱乐寝殿里是迎春,皇帝赏的,整个七礼宫他都是独一份的殊荣,可我无缘得见

乐公子早就一瓶毒药给它们都送走了。

君后宫中没花,只有药,不能治个“清热解毒”都没法在他的玉藻宫里混。

那药味扑鼻的浓烈,生怕人闻不到一样,我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玉鎏青假死退休的君后殿下噤了声。

我低下头,继续吃那碗没味道的饭。

倒不是他手艺有问题,而是我的身体存在就是个大问题。

心脏上的蛊虫仍在四处乱爬,细小的足搔刮过曾被毒液填充的血管那里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凝固了。

那宴上后来发生的事我不太清楚,只是君后来看我最后一眼的时候,似乎准备要把我制成什么东西。

想着他房里的气味,我下意识地想到了药人。

我应当在那天夜里就已经死了的。

奈何君后殿下神通广大,他一出手,连阎王也得绕路。拿着铁链的黑白无常在我身前手足无措了一阵,最后悻悻走了。

玉鎏青用了只神奇的蛊虫种在我心头上,吃光了西域来的毒药,从此就定居在那里。

我在蛊虫的操纵下木偶似的“活着”,四肢的细线掌控在玉鎏青的手中,随着他的心意想法舞成了一只滑稽的花蝴蝶。

蛊虫用我的眼睛逼出了毒液,那两颗圆溜溜的东西也只能跟着挤出眼眶滚落在地,从此我再没了看见的可能。

佛经上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我几乎全做到了,就是还剩个“触”字没干净,但也不打紧

因为我自己也没法确定,“我”到底是崆峒洛尘,还是一只获取了记忆的蛊虫。

需要死的人,也许早就死了吧,倒是让一只虫子混上了佛性。

◇ 第十四章

“洛尘,你听我说……”他像是吸了口气,而后沉重地吐露出一腔不知真假的肺腑之言,“我救你是……”

我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其实大概也能猜到,我这样的人,所拥有的价值一只手都能称出斤两来总不至于是那颗被毒素腐得狗都不吃的心还能让他们这些人看得上眼。

马蹄声已迫近了。

我无端想起许多痛楚。

譬如疗伤时的蛊毒钻心,又譬如被珠渤皇室捡回去时的那些日子。

人的出生大概从孕育开始,就是一场无休止的磨难的根源。

自腹腔被剖开而始,湿润的子宫孕育寄生一般的生命,胎儿蛰伏着,悄无声息地寄生母亲的躯体中,汲取养分长成一个英雄又或是祸害

更多的是庸庸世人。

于世间无甚助益,动辄磕了病了,还得伤财伤心。

人总这样,为族群而孕育的胎被咬开柔软的肉膜,那是养分,是血脉被窃取的凭证。

我睁开眼,与世界的所有人如出一辙,粲然瞳孔好奇地注视向奄奄一息的女人;我舒展四肢,人天生拥有的四肢。

女人再次悲鸣,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胎儿的降生,为我吞食她生命力的声响,开膛破腹,如同她被窃取卵巢时。

我吞食了她的一切,但她仍是我的母亲,纯白的肚皮束紧她柔韧的躯体,她立起来,又垂下头颅。

于是我成了人,可她也死去。

我在她的尸身旁长大,长到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