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裴孝峥嘶吼着:“我叫裴焕!”

“啪!”

话音未落,裴孝峥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笞板,毫不留情地抽在了那男孩身上。

笞板足有一指来厚,哪怕是一个成年人,被这般重重地抽打一下,只怕也会伤筋动骨、痛彻心扉。

男孩发出一声幼兽似的哀叫,方才还紧绷的脊背再支撑不住,被打得摔倒在地,疼得几近痉挛哪怕再能忍痛,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

唯一的孙儿被自己打成这幅凄惨的模样,老将军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并没有把男孩从地上拉起来的意思,而是拔高了音调,厉声叱道:

“我再说一遍!从现在起,你是我大晋的皇子嵇琛远!你必须忘记你原来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亲人!听见了吗!”

可回答他的,只有那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案上的香烛微微摇曳着,神龛上的一座座灵位,像一双双慈爱而悲伤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上面,还有裴焕父母的灵位。

裴焕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往外吐了口夹杂着血丝的唾液,痛苦地翻过身。伤痕累累的手肘还撑在地面上,一阵阵发抖,拼了命似的想要爬起来。

裴孝峥握着笞板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闭上眼,想要说什么,却听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质问:

“……为什么是我?”

这么多天的抗争,从恐惧,到不甘。最后,他甚至难以抑制地,滋生出一种恨意。

他觉得眼前那个高大的老者忽然变得陌生得可怕。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肯将自己年幼的孙儿,送去千里之外的国度,代替别人的儿子做人质。

此后,他的性命便悬于那千钧之上的一线。没有人敢保证,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到晋国。

于是,那双赤红的、满是泪水的眼,看向裴孝峥的时候,最多的还是困惑:

“祖父,为什么是我……”

裴孝峥沉默地看着他,昏暗的烛火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大晋与邳国的战争胶着数年,更是因为焦州之败,愈发难支。

晋国的另一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魏国。倘若那两国联合,大晋面临的,恐怕会是更惨烈的伤亡。

而使臣与魏国谈判的结果是,他们要大晋的皇帝,以自己的嫡子为质,来换得两国的盟约。

用皇子来交换的盟约,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是莫大的耻辱,更是一桩不折不扣的丑闻。

此时的晋国哪里有选择的余地,但帝王又怎肯这般轻易地交出自己的孩子?

“祖父……你不能这样……”

裴焕摇了摇头,喃喃地张嘴,齿缝间似有血丝渗出。他执拗地重复着:“我不去……我不要……那是我爹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皇帝需要一个和皇子年岁相近的、出身世家的孩子,他们能够拥有相似的谈吐、气度,不会被魏国人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必须要有至亲留在大晋。要足够忠诚,足够听话,才能保证他不会有任何投敌叛国的可能。

没有比定国大将军裴孝峥的孙子更适合的人选。

“你错了。”

裴孝峥倏地开口。

他抬起头,望向那一排排灵位,厉声道:“你忘记你的父亲,你的叔伯,他们是为何而死的吗!你身为我裴家的子孙,又为何做不了?!给我跪在这里,对着他们的灵位,跪到想清楚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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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焕猛地睁开眼。

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咽喉,睡意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