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桓威侯。
走出御书房时,天已经阴了下来。嵇琛远走到殿门外,众目睽睽之下,他面色依旧坦然,将衣摆一掀,便缓缓地、笔挺地跪了下来。
几片落叶打着旋被秋风吹落在地,抬眼望去,正巧能看见那木枋上雕刻的九龙出云。嵇琛远盯着那一处出了神,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罚跪,偶尔还会为那宫殿檐角面目狰狞的凶兽而发憷,如今却已是司空见惯。
石板坚硬、冰凉,透过布帛,几乎能沁进人的骨子里头。只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就一阵阵地发麻胀痛,可嵇琛远仍旧一动不动,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平静地想,到底还是着了裴焕的道。
“……太子殿下。”大太监举着伞过来,低声对他说,“殿下,起风了,待会儿怕是要下雨,就让奴才替您撑伞吧。”
嵇琛远摇摇头,微微一笑:“多谢公公,不必了。”
如果是桓威侯向皇帝揭发了此事……没有如果,除了裴焕,他想不出第二个能做得到这件事的人。
想到这里,嵇琛远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风越来越大,吹得那棵银杏树簌簌作响。几片金黄的落叶,吹到了嵇琛远的手边,他低下头,看着那些落叶,眼中的阴翳如同扩散的涟漪,逐渐将那双温和的眼眸所吞没。
皇帝信任一个外人,胜过信任自己这个亲儿子,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倘若当年……
想到这里,嵇琛远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像是一种长久以来的,积压在他心中的情绪突兀地泄露出了一角,却宛如一道深潭下的暗流,汹涌得足以令那张面孔龟裂出一道裂纹。
但那种情绪终究是转瞬即逝的。再抬起头时,嵇琛远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
傍晚,细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宫内点起了灯火,在萧瑟的秋风中,殿外的灯笼摇晃着,替嵇琛远照亮了一小片地面。
嵇琛远浑身都被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已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可御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皇帝还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跪得太久,即便是嵇琛远,思维也难免变得恍惚。他原本还在想,要如何将消息尽快传递给靖安侯府,可思绪又忽然飘远了去。
没能在沛国公的寿宴上得手,真是遗憾。他想。
……不对,他得手了。
于是,那张潮红的、柔软而漂亮的脸,又一次难以抑制地浮现在嵇琛远的脑海之中。
他想起那个纤瘦的身影,明明被药物折磨得浑身发抖,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却依旧乖乖地蜷缩在裴焕的怀抱中,那么依赖的、那么……
心脏再一次传来阵阵刺痛,像是一种他身体的本能,在抗拒着那段回忆。
是啊。嵇琛远冷漠地想。他亲眼看着祝珈言是如何被别人抱在怀里,成为他人的所有物。
够了。不要再想了。
毫无价值的金丝雀。娇弱、漂亮,好像只能依附他人而活着。一个没有价值的,愚蠢的宠物,如果不能取悦主人,就可以随时被丢弃……
不要再想了。
魏国人送他来到这里,就是要让祝珈言成为晋国贵族的玩物……
跪得实在太久,嵇琛远的膝盖又冷又僵,近乎失去知觉。在寒冷的秋雨中,他浑身上下被淋得透湿,原本挺拔的身形也有些摇晃。
而那纷杂的思绪在回想起祝珈言时却是变得愈发混乱,连带着他的后脑勺,也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那是一年前坠马时落下的旧伤。
太子还在冷雨里跪着,而御书房内的皇帝却不发一语。这一对天家父子如此僵持着,天际的黑云亦沉沉地压下来。
眼见那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