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她死死地盯着他,而他毫无保留地回望她,目光从未像今日这般大胆,仿佛只要轻轻一望,就能望到彼此的心里去。
他最终收回了手,伴随着极轻的一声叹息,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朕从来不是你口中的仁君,所以你最好害怕一点,不要试探朕到底会不会杀你。”
她笑了一声,像冰落在台阶上。
“所以我们最好什么也不要求,什么也不能怨。最好什么也不要为自己争,更不要去听去问,只需要老实本分地在宫中,熬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即可。又或者更久,在这里老死,病死,怎样地死了。”
外头的光映进来,与室内的光辉映照,映照出千千万万个影子。
他问她,“我的确有图有谋,因为继位初年朝堂上有无数风言风语,因为先帝不只有我一个儿子,因为我想留下你。宫中无衣食短缺之苦,无荒年灾年之忧,留下来有什么不好?就算是一枚棋子,做我的棋子有什么不好?天下万民都是我的棋子。你之前心里晓得这一切,不是也做得很好吗?”
连朝此时无暇再去想其他,心中有极大地惘然,慢慢地回落,像是春日晴明时,空气中无所依凭,漂浮的蛛丝。
她不再去看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头太冷,还是别的原因,她的指尖发凉,从袖管之中,拿出那张单薄却温热的纸。
她双手托着那张纸,跪在了皇帝面前,深深叩首。
皇帝凝望着她,忽然很希望,她不要开口。
她随后将那叠纸展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念出了第一句。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他仿佛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只有她的嘴唇,在他目光之下,无声地、固执地开合。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他站在她面前,安静地听她,如同千百年来无数个忠臣一样,念完了这篇表。
说他仁,赞他善,在他面前她不是后宫中可以予取予求的女人,而是可供利用的臣子。以此挟持他,笃定他会,也必须要慈悲。
身处在被天下人奉养的尊位上,动辄百人生,动辄百人死,你怎么敢有半点的私欲。
然后双手,将笔墨淋漓的一张纸,送到他眼前。
上面的字迹很陌生。
这是他曾妄图囫囵过去的,《叹逝赋》之后的《陈情表》。
笔墨曲折,一看便有深厚的家学。并非他素来教她的董其昌那般圆秀,而是秉以柳骨,飘逸明秀,于沉着痛快处,可见慷慨顿挫的悲风。
这是他从来不认得的她。
又或许,这才是真的她。
那笔画之中,有几处用笔,分明眼熟。皇帝却极力让自己不必去想,不必去认,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你说你大字不识,心中却有大是大非。念过王右军的诗,知道‘适我无非新’。你只是不愿对朕用心,将朕玩弄于鼓掌,以你喜则喜,你悲则悲,用尽办法让朕厌恶你,是吗?”
她说,“是。”
“你口口声声都是奴才,却从未将朕认作你的主子。凡此种种,都是迫不得已的虚与委蛇。是吗?”
她说,“是。”
“你以自己做局,今日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把自己也算进去,为了你的那些‘朋友’。今日在慈宁宫借她之口问出来的那些话,也是你想问的,是吗?”
她说,“是。”
皇帝蓦地笑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朕的果。”
连朝再度俯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才想起今天还不到开地龙的日子。总要进了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