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前来奉茶。容夫人匆匆把帕子收回袖口,换上如常一般恭谨的神色,接过茶,道声“多谢”,而后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些琐碎的闲话。
东暖阁说了一刻钟的话,福保便来催请了。连朝引着容夫人,过东边去。她回到皇帝身边,见容德夫妇再度向皇帝叩首。皇帝说,“去吧。”
原先盘在头上的辫子,变成已婚女子常梳的小把子头。簪戴有致,双喜字绒花、点翠的一丈青,银鎏金葡萄松鼠头花,累丝的松鼠,站在葡萄藤上,灵动得倒像是真的。连朝在低眉的刹那,轻而珍重地看着她,似乎总想好好地记住她,记得更深一点,却也知道不过是徒劳。
随着帘幔徐徐垂下,他夫妇二人已经走远了。
皇帝望着窗外,散淡地说,“怕是过几日就要下雪。”
她站在一旁,取起之前的墨锭,续一砚新开的墨,“万岁爷喜欢下雪吗?”
皇帝不答反笑,“你这话是失规矩的。”
她也跟着笑。寥落地笑,像是早晨天将明未明时候的疏星。
皇帝还是回答她的问题,“雪里探梅,道旁逢友,是心向往之的妙事。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是可望却不可及的目前。”
墨色深浓,溶溶地在砚台上化开。黑灰色衬着旁边的镂雕,有种光华内蕴的美。化墨时力道不当,很容易刮蹭砚台,从指尖蜿蜒而上,直至心头,她笑得发酸,“万岁爷博闻强识,奴才不懂得这个。”
皇帝低下头,没有继续和她说话。只是提起笔来,缓而稳地写字。笔墨逶迤之中,香炉残烟袅袅,人也像砚台里的墨,在北风中一圈圈消磨。
她最终决定去找小翠。
晌午的时候,天空中只能看见一轮轮日晕,慈宁花园里多栽高树,落了满地的叶子。
她进去时,小翠正盯着张千打捞临溪亭前池塘上的飞叶,转身见她神色凝重,便已知道个大概,只拉着她的手,“姐姐难得来一回,我想得不得了。外头风冷,咱们进屋喝口茶吧。”
连朝说,“不好打搅她们屋子里歇觉,咱们去咸若馆。”
神佛面前,连朝拉着她,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便站在正对门口的地方说话。她道,“张千这几日都在这打捞树叶吗?”
小翠也很纳闷,“咱们这儿规矩松散,往年也没见他这么上心。也许是这几日起大风,落叶淹在池塘,谙达嬷嬷们看不过意,把他骂了吧。”
连朝略一思忖,便别开话头,只问,“上回我问你的事,你如今也是一样的想法吗?”
小翠苦笑,仰起头,毫不避讳地看见了垂眼的菩萨,“姐姐,我一上午什么也没做,无非是香没了,进些香,供果来了,就换上——你在时也是这样。在家时讷讷对我说,青春真短,我却觉得它太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在这里,看着张千捞树叶么?”
连朝望着她的身影,似乎总算下了决定,“我如今有个法子,”
小翠灼灼地看着她,“什么法子?”
她眼眶微红,“姐姐,我受不了了!这样无聊乏味的日子我过了三年,我已经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什么法子都可以,不成让我死都行,真的!”
连朝深吸一口气,说,“这几日,我会想法子把万岁爷引到慈宁花园来。是去是留,在于你自己。若是不成,你只需要把所有的罪责,压在我的头上,是我走露消息给你,是我撺掇你这样做。你不要犹疑,这是在帮我。”
“帮你?”
连朝说是,“你做好自己的事,旁的什么都不要管,也不用管我去哪里,我怎样。你把你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再或不成,就把你这些年一直
郁郁不平的,当着万岁爷的面,问出来。”
小翠喃喃,“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