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仔细的将男子打量了一番,又朝男子身边站着的女子望去,见她容貌秀丽,衣着不凡,眉宇间的神态与气质依稀有着蒋夫人的神韵,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于是,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态度已然有了些松缓,客气的说道:
“非常抱歉,上面有规定,没有总统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孙将军。您请回吧。”
他的语气虽然客气,但神情之间全然是不能通融的坚定之色。中年男子对这个回答显然也在意料之中,并没有显出焦急与不耐的神色。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又对着便衣特务诚恳道:
“我知道军令如山,也不想让你们难做。所以,我想烦劳您通融一下,只请将军能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露个脸,让我能远远的见上他一面,不用说话,也不用出来,只是远远的在这里让我见上一面,让我与他告个别就好。您看,这个事情您能通融一下吗?”
说话间,他身边的女子已经悄悄的向便衣特务递上了一叠厚厚的绿色票子。特务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那叠绿色的票子,是一叠崭新的面值十元的美元。如此厚的一叠美元,怎么看也都有好几百块。对于一个月薪水不过几百块台币的尉级军官来说,简直可以抵一家四口丰衣足食大半年的家用!
他固然是有心想要铁面无情的遵守上头交待下的命令,可想到家中生活清苦的妻儿老小,想到来台后要苦苦维持、捉襟见肘的生计,这笔钱的份量显然比军令更深的撼动着他的心。可是,违反军令的惩罚又让他不得不慎重,万一事发,不但他的军职不保,甚至还有可能要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到时候,没有了他这个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他的妻儿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他瞪着女子手里的那笔钱,犹豫着,纠结着,内心在做着无比痛苦的挣扎。那女子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迟疑,于是将那笔钱径直的塞到了他的手中,压低了声音道:
“你派人请将军到二楼靠街边的窗户旁站着就好,我们就这么远远的与将军道个别。只几分钟就好,绝对不会让你难做的。你放心。”
便衣特务握着手里那叠厚厚的美金,看了看神色诚恳的中年男女,终于一咬牙,横下心来,四下望了望,将那叠钱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内袋。他回身轻轻拍了拍紧闭着的铁门,随即扭头对身后的中年男女轻抬了抬下巴,低声示意道:
“去那边二楼的窗户下等着吧。不过只有五分钟。”
“好,谢谢您。谢谢您。”
中年男女激动的向那个特务千恩万谢,等他一闪身进了铁门内之后,二人立刻走到街边靠窗二楼的窗户下等待着。没过多久,仰首以待的他们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边。
当孙立人看到窗户外站着的那对夫妻像孩子一样,使劲的朝他挥舞着手臂的时候,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没办法和他们说话,只能拼命的眨去眼泪,面带微笑的朝他们微微挥手。这个时候,他竟有些庆幸,自己站在窗户后,让那对夫妻看不清他的面容,否则,他们会看见自己脸上纵横着的泪水,会看见自己的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就在不久之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驰骋沙场一辈子的自己,有一天会像一只被折了翅的老鹰,再也无法在外面广阔的天空翱翔;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只井底的青蛙,只能在这一方小小的土地上仰望蔚蓝色的天空;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命运竟会与张汉卿一般如出一辙。
突如其来的谋逆指控让他成了千夫所指的阶下囚,不但夺走了他的自由,更让他失去了一个军人的尊严与荣耀。他曾经愤怒的剥去了自己的上衣,向前来调查他案子的所有人露出一身累累的伤痕,嘶声力竭的向他们怒吼与质问,自己的忠心耿耿、出生入死,难道换来的就是今天这样无端被猜忌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