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就乱了套啦。首先乱起来的肯定是片场。会有人叫着‘打120快打120’!”孟深掐着嗓子模仿,“然后急救车来了,他们做做样子检查你的身体,然后沉痛而震惊地摇头,心想自己竟然碰上了这么大的人血八卦。然后消息逐渐发酵,你的公司为你做最后一次公关,大家都为你而哭。你被烧成骨灰,关进一个价格不菲的小盒子里,埋起来。人们想起你时,就会去看看你。你想起他们时也可以去看看他们,然后他们就会心惊肉跳地找大师做法求你安息。因为活人总觉得死人充满了怨气,不相信死了以后也会有单纯的思念。”

“有道理,那你呢?”晏棠说,“你会想我吗?”

孟深说:“你的希冀还挺简单的。你不想我也死掉,好陪你吗?”

晏棠使劲儿摇摇头,心生抗拒:“什么死不死的,我又不是精神病。”孟深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忘了这件事吧,你还要活很久呢。”

09

周森龙现有镜头保留,人离开。他自己也怕警察真来查,简单收拾一番东西,走得干脆。晚上刘承找晏棠和孟深吃饭,还是那家烤羊排,叫了扎啤,一饮而尽:“都在酒里了。”

两个人都没喝,就看着刘承一个人喝,也不提醒他悠着点儿,马戏团的景已经在搭了,有的是他忙的地方。回旅馆,晏棠说:“我一会儿来。”孟深说:“好啊。”

晏棠闭着眼睛,耳朵竖着。孟深的呼吸始终平缓,晏棠翻了个身,抱住他:“你睡不着吗?”

“有一点儿。”

“失眠?”晏棠轻松地问,“有阵子我也老失眠。前几年吧。”

“因为什么?”

“那可多啦。没戏拍,着急;有戏拍但是不顺利,也着急。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一部现偶里给男主当僚机,唉,那个男主,怎么会那么像AI,女娲用泥造人,用石头造他。但是下了戏和剧组小姑娘聊骚,眉飞色舞的。我晚上气得睡不着觉,心说妈的,这男主不如给我演得了。”

“确实,那群人眼光太次了。”

“还有一次,我拿到一个特别好的角色,虽然是配角,但是是腾影出品。能试上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晏棠说话抑扬顿挫的,有种活泼的节奏感,“那是个古装片,角色被人俘虏囚禁了好几年,形销骨立,我减了好长时间的肥,饿得我自己都觉得委屈。勒紧裤腰带准备进组了,人家告诉我说我不合适,换了投资方捧的新人。”

孟深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晏棠后颈的碎发,晏棠感觉有点痒,又有点困。他打了个哈欠:“现在的我似乎没资格说这些,毕竟看起来是熬出头了嘛,再诉苦,显得矫情。”

“没有,”孟深的声音沉沉的,像黑色金属的碎屑,“很正常。也挺可爱的。”

“随你怎么说。”晏棠的手滑下来,按住他的胸口。一颗心脏自顾自跳动,似乎它是脱离了世界和人的身体,按自我的意愿在跳似的。晏棠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孟深坐起身,去阳台抽烟。晏棠翻了个身,睁开眼,迢迢地望着他的背影。

马戏团的景看起来新了一点,没有想象里那种破败的感觉。刘承不太满意,但他说也不是不能用。笼中的狮子和老虎都怏怏地趴着,这倒是合了刘承的心意。刘承就喜欢一切人和事物都半死不活的,或者说国内很多导演都有这个审美倾向,对此晏棠表示尊重、祝福,你们开心就好。

但刘承先不拍他们,他今天要去附近的村子,拍煤矿和村子的废墟。村子离桃李镇只有半小时车程,刘承说车上载不下他们了,让孟深自己骑摩托车走。孟深笑着抗议:“这演员待遇可不怎么样啊。”刘承撂下一句:“男主搁这儿陪你呢谁有你面儿大。”小面包车绝尘而去,甩孟深和晏棠两脸车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