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车,小镇旅馆下一个场务跟他们打了招呼,把他们领到了安排好的房间。

条件一般,县镇招待所规格,不过演戏就是这样。晏棠推开窗户,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点起一支烟,感受短暂的自在时刻。远处云端有闷雷滚滚,潮气涌入房间,有种湿毛巾的味道,是他喜欢的。

快下雨了。

晏棠非要接这个戏,王路常是不高兴的。电影名字叫《破灭》,导演是刘承,年纪只比晏棠大一点儿,起先拍独立电影,穷得叮当响,后来忽然交起好运,电影拿了奖,也有人主动要同他合作为他埋单。拿奖那部片子也是在桃李镇拍的,刘承说他要在这儿拍满三部,桃李镇三部曲。王路常说这种片子就像买六合彩,除非摸到了奖,否则没卵用:“公司早给你规划了,趁你现在有角色挑,多演几部剧,也能证明自己。”

晏棠咽下难听话,耐着性子说:“我想演我喜欢的戏啊大哥,有什么好证明的?从第一天起我就说了,我只想演戏。”王路常露出中年男人洞悉一切的冷笑:“这么说的人海了去了,一般只想演戏的人到头来都没戏可演。”晏棠任性地说:“那我不管。我现在就要演这个。”

夜里没睡好,但第二天精神还行,先去跟刘承见面。刘承在打电话,焦头烂额:“你他妈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被车撞死了我还得去给你吊丧!”电话那头唉声叹气,刘承捏着鼻梁:“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不管戏好戏坏,你先让人来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电话里的人提高了声音,告诉他人其实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才来得及和晏棠寒暄。刘承的气质不像文艺片导演,更像个青年社畜,情绪随时在“寄把片子谁爱拍谁拍吧我要去死”和“算了算了金主爸爸盯着呢”之间波动。年纪相仿,又都不是拿腔拿调的人,晏棠想问就问了:“怎么着啊?”

刘承说:“原本演魔术师那演员,是我一铁瓷儿,前几天酒驾撞树上了,喜提半身不遂体验卡。他死活要介绍他一熟人来替他演这角色,说以前剧院的,肯定比他演得好。我看了两个视频,倒确实是好,我就是觉得倒霉,”他一口气叹进地心,“这都什么事儿啊。”

魔术师,晏棠在心里默默回忆剧情,是有这么个角色,大概在角色表的第四还是第五个位置,从戏份上看就那样,但在剧情里又挺重要,难怪刘承这么无语。晏棠不擅长安慰人,想了半天,干巴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刘承说:“谢谢。”他手机铃声响起来,刘承也不接,大步流星往楼下走:“估计是人到了。”晏棠闲着也是闲着,下意识就跟着走。一楼门外地面湿漉漉的,雨水的潮气比昨晚更加汹涌。路边停着一辆小面包车,车边一个灰色旅行箱,旅行箱边站着一个人,黑背心工装裤,外套搭在肩膀上,倾身靠在车窗上跟司机说话。

刘承不确定地拿他瓷儿发他的照片跟这人比对:“是他吗?”晏棠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不远处,对方特别激动,扬起声音说:“我骗你干什么?我爷爷今年七八十岁了,治好的富翁大腕也不在少数我都给你看照片了!可惜现在隐退了,不然你这毛病,指定他就能治。”

刘承说:“下错地儿了吧。”

这人一边遗憾地叹气,一边拉起行李箱走了。一步、两步,在第三步被人叫住。司机探出脑袋,犹犹豫豫:“托你爷爷他老人家给我看看呗?”

他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晚啦。”

“我……我付定金!”

他站定了。背对着司机,刘承和晏棠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他脸上表情变化,像褪了一层面皮,狡猾又得意的笑浮现出来。那笑容让他显得十分欠揍,却又充满了感染力,可惜存在的时间有限,在他抬头和晏棠对视时,便像易碎的肥皂泡,倏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