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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由头骚扰他们,怀疑他有反对大东亚共荣的倾向。过去的竞争对手没在生意场上战胜时风,现在就开始向鬼子举报他曾向政府捐款了。一遍遍地被传唤过去,为了自保,他只能解释说:当时政府点名要我捐,不得不捐。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哪个没捐?真查下去,企业家要枪毙个七七八八。

回来的路上又后悔,知道不出三五天,又会被叫过去。不如大喊一句那又怎样,还死得有种些。

几个月下来,他瘦了一圈,还发了一次疹子。咳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有只手一直在给他顺背,他以为是霍眉。一觉睡醒,那手的力度已经很微弱的,但是仍没停,他就知道不是霍眉。霍眉只做面子工程,他一睡着,她一定停的。

一翻身,看到了程蕙琴。她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要厨房再炖一锅梨汤,你这是肺气不足。”

“别炖了,我天天喝药,肚子里全是汤汤水水,一点干的也没有。”

“老爷啊,”她凑近,眉眼间都是忧虑,“你说鬼子不会对付不了我们,跑到南洋去抓摩根吧?”

“不会的,摩根在哪里只有我们一家和乔家知道。”

“那乔家”

“她敢说出去,我们就把她那艘船的勾当说出去。”

在丧失理智的互相举报、互相揭发之中,只有乔太太的船的秘密传播最广、然而至今无人说漏嘴。那艘船运难民、运药品、运物资,运了香港人的希望,只要有它在,港岛并非是绝境囚牢。

程蕙琴苦笑道:“那我们可就和所有人为敌了!”

“谁动摩根,我们就和谁玉石俱焚。”何炳翀也盘着腿坐起来,感慨道,“半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啊。我死了,家业是你的;你死了,家业是摩根的。总归是摩根的。我也没能有个儿子。”

“这辈子还长呢,兴许会有的。”

“不会有了。”他自言自语道,“感受得到,气数尽了。”

“什么气数不气数,别说这种话!我看,不然就让那洋孩子认你和霍眉当干爹干妈,反正都在我们家待这么久了”

何炳翀乍一听“你和霍眉当干爹干妈”,愣怔几秒,看向她,只有一声苦笑。肉麻的话他一句也没跟程蕙琴说过,程蕙琴也是个钝的,不会明白。

两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陷出两个浅坑。被子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叫人昏昏欲睡。何炳翀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和程蕙琴睡过觉了,十几年了吧?但那种普通的睡觉还是常有,两人也不说话,躺在一张床上,拉上被子就横七竖八地睡。程蕙琴体型比他壮多了,老把被子卷走,他也拽不回来,只能再去抱一床被子。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最后,他只摆手道:“你出去吧,别忙活了,我再歇一会儿。”

程蕙琴也知道自己是个钝的,和老爷从来没多少话说,她也没有很想和他说话,但是她爱他。特殊时期,想尽自己所能给他更多支持。

霍眉在干什么呢?她跑到她房门口偷瞄一眼,在练字,安安静静的,显得很乖。

程蕙琴不去打扰她,到院子里、坐在秋千上,悠悠晃着发呆。太平山是个好地方,何公馆更是好地方,而其中最好的两处地方都是霍眉送给她的——一架秋千,一个游泳池。时至今日,程蕙琴仍没有弄懂霍眉为什么一会儿喜欢她、一会儿讨厌她,一会儿懂礼貌、一会儿乱骂人。

她只知道霍眉是很个孤独的孩子,所以她决定宽容一点,不跟霍眉计较。

程蕙琴就这样一路从摩根想到何炳翀、再想到霍眉,想到何家的每一个人,甚至想到

了佣人,觉得自己都十分地爱她们。从前她一直是个闲散太太,只顾着带孩子、花钱、享清福,未曾参与过家中的任何大事,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