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次密谈。
彼时李有信入狱一事正将傅君折磨得焦头烂额,他和齐向安好言相劝了一番,说是会想办法,可就在傅君走后,齐向安却突然来了一句——
“箭美人的产业必须守住,若是守不住,那我们只能弃卒保帅了。”
这句话是老师传达给他的,这里的“卒”指的自然是傅君,“帅”则是指齐向安、他、以及老师及背后的产业。
傅君为老师效忠多年,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到头来却被当成一枚废棋,弃若敝履,齐向安想必从那时起就已经看透了老师的心狠,若是他知道自己会有今日的下场……
“——饶是如此,我仍不悔当初。”
齐向安散开发髻,复又束好,将那方墨蓝色的玉冠并了上去,目光逐渐变得深幽。
“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身患残疾之人不得入仕。”
他的发色黑白交织,偶有几根泛着微微的枯黄,那方年轻锐气的玉冠早已不适合他,却被他戴得十分挺正。
“齐某寒窗苦读近二十载,每试即冠,却因跛足,及至庆德二十年都未能替自己谋得一官半职,若非老师竭力举荐,怕是时至今日,我都只能留在文渊阁,没日没夜地替皇子皇孙们端茶侍墨……”
说起往事,他的眸中没有不甘,只有无尽的感恩。
“尘埃落定,浮华看尽,齐某一生无所向,唯有老师所愿,才是我心中的大道。”
他絮絮地说着,语调无悲无喜,一旁的白袍男子则默然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金樽。
不多时,金樽中注满了酒,浓液清醇,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齐向安仰脖饮下,一盏用完,却并未察觉到异味,唇齿间只有酒液的香醇。
他舔了舔唇角,眸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笑——
“是掺了箭美人的杏花酿。”
杏花酿,好酒啊,她与阿南成亲之时,老师曾以此酒作为贺礼相赠,如今他要走了,老师也没忘借此送他一程。
箭美人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入肠即腐。
很快,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你我多年情谊,替我照顾好阿南”,便侧身倒下了。
阿南是齐夫人的乳名。
白袍男子尚未来得及表态,齐向安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走得很安详,双眸紧闭,容色平淡,乍看之下仿佛只是睡着了,只鬓角处微微漏出了几缕细碎的花发,显得有些凌乱。
许是兔死狐悲的伤感作祟,明知不该触碰尸体,白袍男子还是忍不住将那些乱发掖了回去,而后双掌合十,倾身跪拜。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齐向安,眸中悲色更重。
从今往后,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朔风起,有树叶被劲风无情吹落,颤巍巍地降临在土地上,同其他落叶一起,被来来往往的行人碾落成泥。
那是被主树淘汰的一片枯叶。
主树那般粗壮,它却那般渺小,枯叶死后,还会有无数年轻的生命前仆后继,为主树的枝繁叶茂添砖加瓦,而枯叶的死,悄无声息,无人问津。
*
黎明将至,暴雨侵袭,闷湿的甬道内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唐璎第二次探访昭狱,不同于上回见到孟阿婆的忐忑,此刻的她心沉如水,清寒的面容上透着前所未有的凝肃。
在锦衣卫的指引下,她步履未停,依次穿过排排暗房,终于,一盏茶的功夫后,在一间宽阔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
“章大人,到了。”
锦衣卫为她打开牢门,悄声退了出去。
牢笼内,宋怀州一身灰褐囚衣,侧身卧靠在草垛间,正仰头望着窗外的一缕日光出神。